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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8,到你了。”孟婆笑得很和蔼,淡定的喊出这个不怎么好听的数字。   唐暖看了游楚楚一眼,示意她自己要先去了。这一走,就连自己是谁都不会再记得。   游楚楚松开拉着的手,笑了笑,“路上走好。”   唐暖回转头,见孟婆朝她招招手:“来,喝了这碗汤。”   她接过碗,谄媚一笑:“呵呵,孟婆啊,反正我都要忘了,能不能告诉我,我下辈子是个什么人?”   “前世、今生、来世,的确都会刻在三生石上。可现在,这上面只有你的前世今生,至于来世,要等你跳下奈何桥头后这里才会显现出来。”   真可惜,唐暖看了看旁边黑色的石头,想着看看前世也好。她把碗放下,朝三生石伸出手去。   “你这女人怎么那么烦,前世有什么好看的,没看见后面队伍那么长吗?”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了她,是排在游楚楚后面的男人。   排了老久的队,本来就烦躁,现在被人这么一说,她的火气立马上来了:“我爱看怎么了?催什么催,赶去投胎啊!”   “废话,你不想投胎,赶紧让开。”   呃…也是,本来就是去投胎的。不行,这种时候怎么能服软,又道:“都排了十几个小时的队了,还在乎这几分钟么,晚一点又不会死。”   “哼,没死用得着投胎?”   唐暖一时语塞,果然人要说人话,鬼就要说鬼话么。她反瞪一眼,耍起性子:“我就是要看,现在是轮到我的号,你管不着,谁让你比我晚死一分钟。”   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吵起来,吵得后面队伍都开始骚乱。   “这女人真不像话……”   “喂,别推啊。”   “你踩到我了。”   “前面出什么事了?”   “…好像一男一女吵起来了…”   “什么?旧情人吵起来了…”   “一起殉情的怎么吵起来了?”   “……”   乱了,奈何桥上乱了。前半段队伍的不满,中半段的好奇,后半段的不明就里瞎凑热闹,之前整齐的队伍全乱了,闹闹哄哄的开始往前挤。   “这下糟了。”孟婆慌了起来,拿出传音符想通知附近的鬼差过来。原本奈何桥上也是有鬼差管着的,不巧,前些天秦广王喜得贵子,今日宴客,地府里参宴的参宴,休假的休假,就留了几个值班的。结果秦广王喝的高兴了,连那几个值班的都给拉扯走了。也就孟婆意志坚定,坚守岗位。   “小暖,要不算了,后面都挤上来了。”游楚楚顺着“人群”推推搡搡的到了唐暖跟前。   之前也只是一时气不过,反正都是要忘掉的,不看就不看吧。唐暖撇撇嘴,端起汤碗就要喝。   “哇!”   “人群”又是一阵涌动,谁也没发现此时奈何桥上已经少了两只,地上只余一只打碎了的碗以及一地汤渍。 鱼丽:双鱼魂魂引江湖   第一章鱼丽山庄   绫州,凉椋郡荆阳县。   四处都是热闹兴荣的景象,时值晚春,阳光明媚,暖风拂面。吸吸鼻子,还能闻到隐隐的花香。街上人头攒动,叫卖声、谈笑声、乐曲声朗朗入耳。凉椋郡富庶,当地人多经商,荆阳县自也不例外,再加上是为凉椋郡的郡治,平时往来客商无数,渐渐地,荆阳便成了凉椋郡最热闹的县城。   谈起荆阳城,除了热闹,人们想到的第二个词便是鱼丽山庄。鱼丽山庄坐落在荆阳城西郊,傍山而建。荆阳的客栈与茶寮都是鱼丽山庄的产业,十八年前,二十有七的庄主顾方扬坐上了武林盟主之位,鱼丽山庄风头更盛,就此成了武林第一庄。   柳下静飞快的拨弄着手中的算盘,嘴角漾着笑意。想不到茗香楼在广布县的分铺才开张一个月,便盈利十三两又一百七十文,若是月月如此,茗香楼很快便能在凉椋遍地开花。他满意的合上手里的账本,伸手取过茶杯,小抿一口,叹道,果然好茶。   悠悠放下杯子,抬头一笑:“小丫头不去伺候少庄主,是准备在这儿坐上一整天?”   书案另一边,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丫鬟头,身着庄里统一的粉色丫鬟服,托着腮无聊的闲坐着。   这个丫头姓唐名暖。几个月前,她还浑身是伤,辗转流落到荆阳县,正巧被少庄主顾随舟撞见,便将她捡回来养伤。唐暖伤好后,寻思着没处可去,在鱼丽山庄赖了下来,做了顾随舟有名无实的丫鬟。美其名曰报恩。可是,说到平时,顾随舟除了把庄主交代下来的事办好外,就一天到晚浸在茶园里,端茶送水有清棠,研磨读书有暮月,她根本是闲人一个。   “少庄主在后山茶园呢,我跟着干嘛。”   这是个丫鬟该说的话么?柳下静心道,低头抿一口茶。   “柳下掌事,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我说说江湖上的事。”   全庄最闲的恐怕是你吧。又抿一口茶。   “我来历不明,你们怎么就那么放心把我留在庄里?”   你觉得你能成什么气候?再抿一口茶。   “其实我不是……”   啊,喝完了。柳下静起身:“我去库房看看有没有炒好的新茶。”说罢,潇洒的出了书房。   看着柳下静远去的背影,唐暖叹叹气:“唐唐武林第一庄,就这点警惕性,万一我真是奸细怎么办。”她摇头晃脑地步出书房。关于这个身体的过去她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在奈何桥上的那一摔,把她摔到从未听说过的戚国来了。在鱼丽山庄呆了这么几个月,本想依仗山庄的人脉势力查一查自己的身份,结果人家倒好,二话不说就把她留下了。   好在养伤的几个月唐暖没让自己闲着,拉着清棠暮月旁敲侧击,终是有了些战果——当今皇帝姓陶,登基十余年,今年是升和十二年。先祖皇帝陶荣曾是西边鄠国的戚国公,后来却在东南自立为帝,国号“戚”。鄠国与戚国早些年也是战火不断,直到上代戚襄帝,骁勇善战,几次御驾亲征。鄠国节节败退,不得不派人和谈,这才相安无事,一直延续至今。唐暖暗自庆幸没穿在乱世,否则以她这种脑子,才刚穿过来就得死回去。   相较唐暖这头的悠哉,另一头的行云阁里,气氛异常凝重。   厅堂里坐了三人。上座一人,宽袍大袖,不怒自威。他略垂头,眉头紧锁,似在思索些什么。   右手位的是一个虬须大汉,短短的方脸,身材异常高大。大汉抬手道:“我儿此去已一月有余,音信全无,我看和重锦地宫脱不了干系。”身子猛一前驱跪下,“顾盟主,邵某人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求盟主一定要救他。”   上座之人正是顾方扬,见此大礼,忙起身相扶道:“邵镖头请起。此次事关重大,于私,哲儿是我贤侄,我必不会不顾他安危;于公,魂引蝠既出,江湖必定又会动荡不安,重锦地宫公然违背当初的约定,我作为盟主,也不可能坐视不管。”   “大哥,你认为这次的魂引蝠真是重锦地宫放出来的?”   说话的是左手位的年轻男子,年约二十七八,面若秋月。他左手托腮,右手食指有节奏的敲打着身前的矮几。此人便是顾方扬的四弟顾方思,江湖人称“芳华公子”,列升和七秀之首。说起“芳华”二字,更多的还是出自他那身花红柳绿的衣裳,实在艳得有些晃眼。   闻得此言,顾方扬反问道:“四弟此话怎讲?”   顾方思回:“魂引蝠本是重锦地宫已经伏法的老宫主所饲,现在的宫主沈遥虽然心高气傲,目中无人,但正因为这样,他答应过的事是绝对不屑反悔的。”   “如果不是重锦地宫,当今武林还有谁会再弄出几只魂引蝠来?”邵镖头心系其子,不免态度急切。   顾方思却头也未抬:“这个,我又怎会知道。”   不咸不淡的一句,让邵镖头平添恼意,面色瞬时黑了下来。碍于盟主在场,也没发作。顾方扬责怪般看了顾方思一眼,方想到该替他打打圆场,刚要张口却见管家顾坤急急的从堂外进来。   顾坤满头是汗,气喘吁吁,显然是快跑过来的。他进得堂内,深吸一口气急道:“庄主,三公子又发病了!”   顾方扬皱了皱眉头,心想,随玉自小体弱,怪病缠身,发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阿坤平时处事甚为得当,绝不会随便闯进来,莫非是病情有了变数?遂开口问道:“给他服下麻沸散了吗?”   顾坤摇头:“庄主,这…这次不太一样。若是服下麻沸散,怕是…怕是醒不回来。”   “什么?”顾方扬大袖一挥,顾不上多说,大步朝朝露园行去。   一行人赶到顾随玉房间的时候,都愣了愣。房里有个满脸炭灰的丫鬟和层层叠叠堆了半人多高的——被子?天气本已有些热,那丫鬟还在拼命搧炉子,完全不理门口的人。   顾方扬朝房里看了一圈也没见到第二个人影,回头问顾坤:“玉儿人呢?”   顾坤脸色煞白,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指了指那堆被褥。   “嗯?小玉被埋在那下面?”顾方思轻笑出声,三两步走了过去,随手便抱起床榻上大半的被褥,“暖丫头,你这是要救人还是谋杀?”   丫鬟动作一顿,终于注意到房里多了几个人,忙用手背擦了把脸,起身辩解:“那个,三公子说他冷,我没办法。”看着塌上瑟瑟发抖、神志不清的顾随玉,唐暖如是说。   说起来她也只是正巧逛到朝露园,正巧三公子发病,她便自告奋勇留下来照顾他,好让坤管家去找大夫。至于为什么朝露园建在这么偏的地方,为什么偌大的园子没有别的下人,为什么坤管家叫来的不是大夫而是庄主,为什么这个庄居然有个三公子,为什么这个三公子还身患重病,这些她一概不知,她只知道这里有个冷得快要死的人需要她做点什么。   也许是看唐暖勉强也算一片好心的份上,顾方扬并未责怪什么。他走近床边替顾随玉把脉,然后摇摇头把他的手放回被褥中——又是脉象无异。   床榻上的顾随玉明明热的汗流浃背,衣襟尽湿,身体却还是不自觉地缩成一团,不住发抖,嘴中偶尔溢出“好冷”二字。   唐暖轻扯住顾方思的袖子:“三公子得的是什么病?”   顾方思摇头:“若是知道,便不会那么为难了。小玉自小得了这怪病,身体时常会莫名疼痛,发病的部位和时间都没个准数,严重时会痛的昏死过去,偏偏身上没伤没病的。平时都是用麻沸散对付过去就算了,这次倒是有些特殊。”   唐暖的视线被庄主挡住,还是不甘心的探头朝床上望了一眼:“怪不得刚才坤管家说要给三公子服麻沸散。我就想嘛,本来就冷得神志不清了,再用麻药给麻睡着了,那还有救么?”   顾坤闻言连声称是:“好在有暖丫头提醒……庄主,三公子现在这样该如何是好?”   顾方扬未答,沉思一阵,反问唐暖:“你就是舟儿捡回来的丫头?怎么会在玉儿这里?”   玩忽职守被庄主逮了个现行!唐暖咽了口口水,慌忙解释:“少庄主在茶园不喜欢别人打扰。我就到处看看有没有事可做,正好经过这里。”   经过?朝露园在鱼丽山庄最西,你上哪儿找事做要经过这里?   最近事多,顾方扬只知道庄里来了个丫鬟却一直顾不上,像这种身份不明的,无论如何是不能让她呆在随舟身边的。   “罢了,今后你就贴身照顾玉儿吧。今天你在这里好生看着,千万别让他睡着。”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要再做多余的事,七床被子,你以为压在下面的是什么?”   唐暖傻眼了,听庄主的意思,莫非是她悠闲的丫鬟生活结束了?以后要一直窝在偏僻的朝露园伺候一个病秧子?等等,先理一理。如果这是言情,那么三公子一定是在装病,然后与知道了这惊天秘密的贴身丫鬟和庄里某人斗智斗勇,日久生情,百年好合;如果这是武侠,那么三公子还是在装病,并且有着绝世武功,偷偷带着贴身丫鬟行侠仗义,日久生情,百年好合;如果这是修真,那么三公子可能真的病了,但是得到了举世无双的修真秘籍,带着贴身丫鬟同游于天地之间,日久生情,百年好合。二比一,这么说来,三公子装病的可能性很大了。   “嗯咳。”一声清咳,把唐暖从无聊的臆想中拉回现实。房中的人不知何时已走干净了,只有顾方思还倚在门边。   唐暖不解,疑惑的看着他。   顾方思扬起嘴角:“暖丫头,伺候小玉绝对比伺候小舟要好。”说完扬长而去。   唐暖再次傻眼,四爷在这里等着,只是为了说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她转身看向床上的顾随玉,心中泛起一丝同情。都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庄主还真狠的下心把人丢给她就不管了。 第二章魂引蝠   野地里,一灰一篮两个身影拼命向前狂奔,时不时回头看上两眼。两人都受了很重的内伤,几乎筋疲力尽。   “阿余,我留……挡…他们,你赶紧…带这……回去。”灰衣人放缓脚步。   蓝衣人大喘一口气,捂胸道:“不行,你伤的比我重,留下是送死。”   灰衣人道:“…不走,两……个都死。”   蓝衣人道:“我怎能丢下你不管。”   “好吵。”简短两字让灰蓝二人顷刻收声,警惕的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那边是一棵大树,约五人多高,树枝左右延伸,如同一顶巨伞。晚春时节,树叶早已生的郁郁葱葱,两人仔细看了半天愣是没见着人。   疑惑间,树上终于落下一个人来。一袭青袍,腰间佩着一柄黑色的宝剑,秀逸的脸上带着浓厚的困意,完全是睡眼惺忪的样子。   “你是何人?”蓝衣人问道。   那人微皱了皱眉头,示意他们注意身后,说道:“上树。”   灰蓝二人一愣,眼见身后的杀气迅速迫近,终于决定赌一把,相扶着跃上树去。茂密的枝叶间居然盖了间小屋,刚好够躺一人。两人稍挤了挤,勉强坐进去,从树叶的缝隙中观察着下面的情况。   追踪的人很快便至,眼前就是三岔路口,不得不在此处停了下来。众人四下里探了一番,茫茫野地,只一个身影特别突兀。此人身着青袍,相貌不俗,眉宇间还有些倦意,正蹲在附近的地上摸索些什么。   一人见状,上前抱礼道:“在下郜首派王云修,小兄弟刚才可见过两个人从这里经过?”   青袍公子起身,抬头,茫然地看着自称是王云修的人。   “跟他废话什么,你们郜首派就喜欢装斯文。”另一人有些不耐,“小子,刚才那两人朝哪边去了?”   青袍公子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伸手指了指东南。   “快追。”说着就要飞窜过去。   “刘充兄且慢。”王云修拦住他,颇带怀疑的看向青袍公子,“这位公子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外是做什么?”   “采药。”终于开口说话了。只是此话一出,直害树屋里敛声屏气的两人差点破功。   即便是莽夫刘充也觉出不对,瞪眼道:“放屁,这种地方有什么药可采!”   “你是大夫?”青袍公子反问。   “这…”一时语塞,“就、就算不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里没什么草药。”   公子看着他没出声,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怜悯。   本就觉得丢了脸面的刘充顿时恼羞成怒:“小子,我看你分明是和他们一伙的!”话音未落,身子已往前扑去,使出金枭门独门爪法血枭爪向青袍公子抓去。   王云修与其余人等未及反应,想去阻拦却已来不及了。眼看刘充已到那公子跟前,五指成钩,使出猛劲抓了下去。忽的,一个踉跄,居然扑了个空。本该被他捏碎肩骨的青袍公子却安然出现在三丈开外。周围空气一窒,众人的神色也微微紧张起来,这种速度,岂是一般人能有的。   王云修打量着青袍公子,无意间却瞥见一柄搁在大树下的黑剑,终于肯定,此人必定不是什么普通的公子哥。想到刚刚的一瞬间,心中泛起一丝熟悉感,那身法似乎在哪里见过,是——对了,琼连洲掌门在几年前剿杀重锦地宫老宫主的时候曾用过。这么说,这个青袍人是琼连洲的人。穿青衣,佩剑剑鞘漆黑,又是大夫,莫非——   “李宿雨?”王云修瞪大双目,“你是结香渚的李宿雨?”   刘充涨着红脸,也不知道是挂不下面子还是怒气上涌,听王云修这么一说,立马大嚷起来:“他是结香渚的人?琼连洲的结香渚?你他妈怎么不早说!”   “我也是刚刚见到李公子使用飞烟步才想到的。”王云修感叹道,“贵派的飞烟步果然名不虚传。”   “你们不追?”青袍公子未承认也未否定,只是再次指指东南。   王云修想到还有正事要办,不再多言,略一抱拳:“之前有些误会,望李公子见谅。多谢指路,先告辞了。”说着领着一众人等朝东南追去。   要说王云修等人走得那么干脆也是有原因的,琼连洲在江湖上是久负盛名的名门正派,门人多出自富贵人家。唯一有问题的就是下属三渚之一的结香渚。据说,那里是怪人和疯子的温室,结香渚主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老不休,他门下能教出什么样的徒弟也就可想而知了。江湖上都传闻,结香渚的人行事诡异,不能按常理去考虑,所以遇到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少做纠缠,否则多缠多错。但古怪归古怪,结香渚毕竟属于琼连洲,当年揪出魂引蝠幕后黑手的人正是结香渚主,如今自然也不会做包庇恶徒这等事。   人已走远,树上的两人惊疑地下到地上。重锦地宫已成众矢之的,这个所谓的名门正派如何会救他们?莫非还有阴谋?   “李公子…”纵然怀疑,灰衣人仍是规矩的叫了一声。   青袍公子微微颔首,简短的介绍自己:“李宿雨。”   灰衣人稍松了口气,问道:“李公子为何要救我们?”   “我救你们,一炷香就能打发他们走。不救你们,你们会闹腾很久。我很困,太吵睡不着。”   就为了这种理由?蓝衣人嘴角抽了抽:“我们、我们是魔宫的人。”   “魂引蝠是重锦地宫放出来的?”语气明显开始不耐烦。   “当然不是!”坚决摇头。   李宿雨瞥了他们一眼,满脸写着那不就行了。   “我们说你就信了?”灰衣人仍不放心。   李宿雨垂下眼帘,他是不是失误了?是不是一开始就该打昏了这两个话多的直接交给王云修,省的妨碍自己睡觉?遂皱眉问道:“我说不信,你们肯认么?”   “没做过当然不认!”   “那你们究竟想我怎么样?”他打了个哈欠,施施然上了树,“我睡了,你们别赖在这里。”   “啊。”树屋中又飘下一句话,“你们欠我一个人情,我是李宿雨。”   您老不用重复也没关系。灰蓝二人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多说无益,心意相通地想着同一件事——结香渚的人果然名不虚传。   追击的人已走远,两人还不敢掉以轻心。在树下略调息一番,便加紧脚步朝地宫赶去,直至太阳西斜,终于赶到地宫外围的重锦芳踪地。此处可谓美不可方物,一望无垠的花海将重锦地宫密密围在其中,只不过花海虽美,若随意乱走,也许一辈子都会被困在里面。重锦芳踪地不只是供人观赏而已,更是一个庞大的迷阵,其中的玄妙之处,也只有重锦地宫的人知道了。   两人到达阵前,小心的将一个布包取出,交到巡逻的同门手中。然后两眼一黑,安心的软了下去。   这的确是一个很重要的布包,他们两人豁出性命也要送回重锦地宫的布包,自然包裹着极其重要的东西。至于是什么,看看重锦宫主沈遥现在的表情就知道了。   布包里,是一具尸体——一只通体银灰的蝙蝠的尸体。   沈遥目不转睛的盯着它,脸上表情复杂,看不出究竟在想些什么,一看就看了快一个时辰。   旁边坐着一个年轻人,正是沈遥的儿子,重锦地宫少宫主沈风吟。年纪二十上下,五官清晰立体,神情冷淡,眼睛却幽如深潭。沈遥看了蝙蝠一个时辰,他也在旁边坐了一个时辰,期间一言不发,宛若石像。   “爹。”终于打破沉寂。   沈宫主抬头,叹气道:“不是我。”   “我知道。”   “当年你爷爷养出魂引蝠,搞得江湖人人自危。他去世后,我曾答应过顾方扬,魂引蝠绝不会重现江湖。饲养蝙蝠所需药材的配方早已烧掉,知道这个配方的人都死绝了。可是这只,的确是如假包换的魂引蝠。”   沈风吟起身:“爹,这件事我会查。”   “好,此事暂且交给你,需要多少人尽管带走。”沈遥将魂引蝠的尸体包好,双眉一横,“话说回来,那些什么狗屁名门正派,公然追杀我宫之人,此事决不能就此作罢。本宫不过几年没在江湖出现,他们还真当我死了不成!”   “醉烟,你去鱼丽山庄替我传个口信给顾方扬。就说他们的人无故击杀我宫门人,让他两日内给我一个说法。”   立于门侧的黑衣侍者微一点头,转身消失在洞口。   “爹,他们……”沈风吟刚刚开口又被打断。   “来人。给阿余和阿啸准备最好的棺木,本宫要厚葬他们!”   “爹,余叔和……”   “还有,把他们的家人都接到地宫来,派人好生照顾。”   “爹……”   “风儿,有什么话不好等会儿再说?我这里先处理阿余和阿啸的身后事。他们为重锦地宫而死,自不可亏待了他们。”沈宫主不堪其扰,摆摆手,“罢了,你要说什么快说。”   沈风吟微闭了闭双目,深呼吸一口,缓缓地说:“爹,余叔和啸叔活的很好。”   ……   沈宫主老脸一红,干咳了几声,“啊,是,我知道。我只是说他们立了大功,重锦地宫绝不会亏待他们。那我去看看他们。”   走了几步,又转头道:“那个,风儿。此事不可让花儿知道,不然她肯定又要跟着你在外头瞎跑。”   沈宫主走了,大厅里就剩下沈风吟一个。他抖了抖衣袖,朝身后道:“还不出来?”   一抹水红从暗处闪了过来,传来少女的盈盈笑语:“大哥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沈风吟嫌鄙的看她:“你那点功夫想瞒过谁?”   “爹就不知道。”少女不服气。   “爹只是被魂引蝠搅乱了心神。”   少女拉住他的手臂,撒娇道:“大哥会带我去吧。”   沈风吟表情未变,说:“爹的话你没听到?”   少女咬咬嘴唇,举起右手:“我沈花盈发誓,要是给哥哥添麻烦,就嫁不出去,一辈子当老姑婆。”   “呵,你这誓发了多少回了?若都算数,早就嫁不出去了。”沈风吟无奈的摇摇头,脸上的线条却随之柔和起来,“罢了,你自己跟来。到时候爹责罚起来,我可不帮你。”   “谢谢大哥,那我去准备准备!”说着,脱兔般出了厅堂。   沈风吟叹了口气,说是不帮忙,到时候还不是得帮着求情。这个妹妹对他就是有恃无恐。 第三章江湖旧事   背负着不能让三公子睡着重任的唐暖,是被刺眼的阳光给晒醒的。昨晚她也算尽职尽责,搜肠刮肚不停地给三公子讲古代励志故事,鼓励他要有毅力,千万不要被病魔打倒。可惜,故事讲了六个半,还是不争气的睡着了。   唐暖从床沿上惊起,心中的锣鼓敲得震天响,三公子就算再不得宠也是庄主的儿子,他要是死了,她的小命也没了。她哆哆嗦嗦地朝床榻上那一动不动的人伸出一只手,放在他鼻子下探了探。感觉到均匀的气息,这才松了一口气。   “吱呀”,开门声把唐暖刚松弛下来的神经又给绷紧了,赶忙回头。门外立了三个人,赫然是少庄主、柳下掌事和四爷。   一见这阵势,她心中一紧张立马脱口而出:“我没睡着!”。话一出口,追悔莫及。直到多年后唐暖仍然纠结,究竟为什么在这个当口会说出这种没智商的话。   闻言,门外三人皆愣住。半晌,柳下静才算打破沉寂,发出一声轻笑:“让这么笨的丫头照顾随玉没问题吗?”   “三弟没事吧?”顾随舟面色焦急,疾步走到床边,见到顾随玉面色如常,睡的很安稳,心下稍安,“听说他昨天病情有变,居然没人通知我。”   “小舟,你也知道你爹不喜欢小玉。”顾方思无情的提醒。   顾随舟抿嘴看着自己的四叔,脸上浮出一份无奈。他和三弟都是爹的亲生儿子,爹憎恨三弟他娘,一直以来总不给三弟好脸色看。   眼见气氛有些僵,唐暖小心的插嘴:“你们是来看三公子的?”   “嗯?难道还是来看你的不成。”顾方思调侃道,“暖丫头快把小玉给弄醒,我有事要说。”   “四叔,三弟的身体……”顾随舟想让三弟多休息一阵。   柳下静拦住顾随舟,笑道:“随舟,四爷做事向来最有分寸,不用担心。”   顾随舟迟疑一下,点头,遂朝唐暖看去。   被三道目光这么盯着,唐暖只觉任重道远,明明简单的事反而复杂了,忍不住问道:“怎…怎么弄醒?”   顾方思一挑眉:“捂住口鼻,他自然会醒。”   这样只会让他长眠吧。唐暖质疑,朝少庄主和柳下掌事投去询问的目光。   “四叔,你吓到我的‘贴身’丫鬟了!”   还在犹疑间,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唐暖身子一抖,转身见到三公子居然在认真地穿衣服。   “什么时候醒的?”顾方思笑。   “有半个时辰了,就是赖着不想起来。”说着,下到地上,“一听见你们来我就知道睡不成了。”   柳下静恢复往日的笑容,走近两步:“看来功夫又有长进了,连你装睡我们都瞧不出来。”   “我也就这点优点了。”顾随玉随手倒了杯茶,向顾随舟招招手,“大哥别绷着个脸,坐下来喝茶。”   顾随舟紧张的脸放松了些:“三弟,你现在感觉如何?”   “无妨。大哥不必担心,你看我哪次发病死掉过。”他将视线转向顾方思,“四叔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魂引蝠重现江湖的事你听说了吗?”   顾随玉点了点头:“有听过,怎么?”   “昨日,永擎镖局的邵镖头来鱼丽山庄,说他儿子邵哲失踪了。一个月前邵哲押一趟镖去良子郡的乐方县,之后一行人便音讯全无,不久就传出有人见到魂引蝠的传言。你也知道,重锦地宫就在乐方,邵镖头一口咬定此事是重锦地宫所为。大哥已将此事交给我去调查,我要带你去。”   “他同意?”   “我会和大哥说。”   “什么时候动身?”   “今天。”   顾随玉放下茶杯,朝唐暖唤道:“小唐,收拾东西。”   “啥?”唐暖一直以为自己早被他们忽略了,忽然来这么一句,懵了一下。   “你是‘贴身’丫鬟,还想赖在庄里?”   敢情你昨天病着的时候脑子清醒的很啊。唐暖在心中纠结了一阵,终于问道:“魂引蝠究竟是什么?”   “五年前你也将近十岁了,没听说过魂引蝠?”柳下静摆弄着手里的扇子,心下生疑,莫非这丫头之前真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   唐暖茫然地摇摇头表示她是真的没听过。她当然没听过,这个身体的记忆她又没有。   “话说五年前,江湖上出现一件怪事。”一想到要出庄,顾随玉心情舒畅的很,耐心解释起来,“有江湖人士出现萎靡不振,神情憔悴的症状,本来也不觉得有什么,只当是感染风寒,可是这个人第二天死了。之后,这种现象相继出现,甚至当时武功在江湖排名前十的‘五眼吴钩’励清海也在不知不觉中遭难,江湖上一时人心惶惶。天下第一神医无凌仙子开始怀疑,那些人是不是中了什么毒,可是她查了很久一直没有结果。最后终于发现,这些人的身上都有一个微小的伤口。”   “是蝙蝠咬的?”唐暖插嘴。   顾随玉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说你还不算太笨:“是,不过刚发现伤口的时候并不知道是何物所伤。直到有人不经意间见到奇怪的蝙蝠在咬人,大家才联想到,或许这么多的命案都是这蝙蝠做下的。蝙蝠通体银灰,只咬江湖人士,显然不是自然变异,而是有人刻意驯养出来。为了查出这个幕后之人,听说也是费了一番周章,终是找到了重锦地宫当年的宫主沈宣年,可惜找到他的时候,沈宣年对这银灰蝙蝠已经走火入魔,失去理智,只知道埋头饲养蝙蝠,其他一概不管。”   “这蝙蝠究竟有什么毒?”   顾随玉摇头:“据说,蝙蝠无毒,但它吸人精气,所以世人给它取名为‘魂引蝠’。不过传言毕竟是传言,沈宣年以及相关人等已死,他的儿子沈遥又什么都不肯说,这个传言是真是假,估计只有沈遥知道了。”   “到现在,也没人知道,沈宣年养出魂引蝠究竟是为了什么。”待他说完,顾方思又适时补上一句,“这次,也许是弄清这件事的好机会。”   唐暖越听越不舒服,心觉跟着他们出去会很危险,于是赔笑道:“三公子,你这一去也要挺久的吧。你看这个朝露园这么大,没人打理怎么行呢,我留下来每天擦擦桌子扫扫地,浇浇花除除草,保证你回来的时候……”   “你想留下来也行。”话未说完,便被顾随玉打断,“他不信任你,把你丢到我的朝露园来,你不跟着我出庄,迟早要丢掉小命,到时候可别怪公子我没提醒你。”   房里众人表情各异,谁都知道顾随玉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三弟,爹他不是……”顾随舟想帮忙辩解,终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垂下头去。   “我去!”意识到自己呆在庄里未必是个好选择,唐暖妥协了,边说边朝门外跑去,“我现在去收拾东西。”   *   兰屏郡容陉县,琼连洲。   崖香渚渚主邵延黑着个脸,风风火火地踏进总坛:“掌门师兄,我们不可再放纵结香渚了。”   琼连洲掌门邱无垢正在闭目养神,邵延大嗓门一叫唤,他不自觉的抖了抖。继而不乐意的睁开眼:“这次又怎么啦?”   “师兄,这次追查魂引蝠之事,本来说好总坛与三渚分别派出两人。偏偏结香渚只派出一个李宿雨,你既然没说什么,这也就罢了。可我刚接到我徒凤卿的飞鸽传书,说李宿雨那小子一到良子,人就没了,你说这算什么事?”   邱无垢点点头道:“嗯,没了就没了。说不定是查到什么线索,独自追去了。”   邵延没料到掌门师兄会这么说,这偏袒的未免太过明显了:“师兄,你若再如此纵容结香渚,我们琼连洲的名声迟早会毁在他们手里。”   “五师弟别那么激动。当年若不是大师兄,谁能这么快查到沈宣年头上?只怕牺牲的会更多吧。大师兄虽然是怪了点,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他那么放心的只派出宿雨一个,自有他的打算。”   “这、这话不能这么说。掌门师兄,其实有一句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今天不怕说出来,大师兄究竟有什么能耐?论武功,他比不上我,论才智,他比不上六师妹,五年前也只是运气武动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将夜凡人修仙传杀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职高手锦衣夜行超级强兵仙府之缘造神楚汉争鼎不朽丹神最强弃少天才相师圣王无尽武装好,误打误撞才发现魂引蝠乃沈宣年所养。凭什么能坐上结香渚主之位,与我们平起平坐?凭什么不论是师父还是掌门师兄你都对他那么偏心?”   “啧啧啧,五师叔,您这‘一句话’够长的。”邵延正说得血气上涌,情难自控,一个声音轻飘飘的砸了下来,如一盆冷水,瞬间给他浇了个透。   邵延猛一抬头,见到了他最讨厌的身影——结香渚的人。   “晴画,你这像什么样子,快从梁上下来。”邱无垢不咸不淡道,“对着长辈怎么能是这种态度。”   “是。”李晴画从梁上落下来,向邵延欠身抱礼道,“师侄给五师叔赔礼了。”   邵延一拂袖,不做理睬。他没发现这小子是何时上的梁,心中极度不悦,嘲讽道:“哼,李宿雨一入良子郡就失踪,别是被重锦地宫给掳去了吧。”   “五师叔说得有理。”李晴画摆出一脸的惊慌失措,“掌门师叔,晴画很担心大哥的安危,不如让晴画出去找他吧。”   邱无垢斜了李晴画一眼,心里暗道,既然这么想出去玩,当初怎么不和你大哥一块走?跑来这里瞎掺和什么,没看见你五师叔正在气头上么。   见掌门师叔拿眼白他,李晴画比了比手势,二师叔,师侄会给您带乐方城百里坊的麻蓉包回来的。   邱无垢眯了眯眼,咳嗽一声:“嗯,本座也有些担心宿雨。你去也好,先去与师兄妹们会合,再打探宿雨的消息。”   话音刚落,李晴画已不见身影,只剩一句话远远飘来:“谢掌门师叔,晴画告退了。”   “师兄!”邵延恼道。   “五师弟,这样结香渚也正好是两人。好了,你别一天到晚苦着张脸,所谓笑一笑十年少,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到时候被六师妹嫌弃可怪不了别人。去吧去吧,为兄要练功了。”   邱无垢摆摆手,继续闭上眼睛。待邵延无奈地离去,他才缓缓眯开一条缝,叹了口气,大师兄啊,这些年为了琼连洲,真是难为你了。希望宿雨和晴画别再闹出什么乱子,要不是为了百里坊的麻蓉包……慢着,麻蓉包?从乐方带回容陉的那还能叫麻蓉包吗,该成芝麻面疙瘩了吧。邱无垢痛心疾首,妈的,又被李晴画这个臭小子蒙了。 第四章暗杀   唐暖不会骑马,三公子大发慈悲带着她同乘一骑。本来应该是很浪漫、暧昧的事,到了他们这里就怎么也浪不起来了,三公子一门心思赶路,唐暖的注意力则都放在被颠的生疼的屁股上,一路上谁都没空搭理谁。   直到夜幕降临,众人才在高家镇上一家小客栈落了脚。顾方思对着一众随侍交代了几句,那些人便四散开去。   都说饱暖思淫欲,果然不假,酒足饭饱的唐暖裹在被子里,终于有空想些有的没的了。说起来三公子的相貌真的不错,不愧是“茗香公子”的亲弟弟、“芳华公子”的亲侄子。不过,江湖上只道顾盟主育有一儿一女——儿子便是名声在外的“茗香公子”顾随舟,就连鱼丽山庄的“茗香楼”都是以顾随舟的雅号命名的,女儿顾文茵则出落的很水灵,早些年已嫁给郜首派掌门周垣为妻,似乎很少有人知道鱼丽山庄还有个三公子。   到底是有多不受宠才会变成这样啊。唐暖翻了个身,回想到出门前不小心撞见的那一幕。   那时她刚收拾好东西准备去朝露园,路上却遇到了对峙着的顾家兄弟俩。两人都见到了唐暖,却没有催她离开的意思,任由她在一旁明目张胆的偷听。   “四弟,你不用再考虑一下……”   “小玉他很好。”   “……”   “……”   “好吧,且随你。”   说完这句话,顾盟主便转身离开了,顾方思则领着满脸好奇、想问又不敢问的唐暖去了朝露园。   唐暖并不明白,顾方思所说的“很好”,究竟是指三公子的身体状况还是别的什么,唯一可以看得出的是,他很偏袒三公子。三公子身上的谜很多,唐暖又刚好喜欢猜谜,虽然往往猜不中。   此时已过子时,窗外月明星稀,月光透过半开的窗子照进来,满地银光。   忽然,黑影一闪,月光被挡住了。唐暖一个激灵,猛睁开半迷离的双眼,只见一柄银亮的刀正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刀的主人着黑衣,脸上戴着面具。冷峻的气息从他身上一直转到刀刃上,直逼唐暖。空气凝固着,两人如此僵持了许久,谁也没动。唐暖神经高度紧张,脑子被迫飞速运转着,怎么办?敌不动我不动?不行,不动就死定了,可是一动说不定死得更快。是谁要杀她?   “你没遗言?”那人终于开了口,声音亦是冷冰冰的,却让唐暖没由来的觉得耳熟。   见唐暖还是没开口,那人又道:“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说着便要落刀。   “等等!我有。”唐暖惊叫出声,“你是杀手?”   “这是你的遗言?”   唐暖下意识想摇头,可刀就在脖子上,摇头等于是自杀,只能继续说:“谁要杀我?”   “收人钱财,不可说。”   “我给你双倍,你会放了我?”   “一百二十两。”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的命这么值钱!茗香楼那间新铺,一个月也就净赚个十三两银子,她可抵得上人家三个季度的盈利了。   眼见唯一的希望破灭,唐暖唯有放手一搏了。她朝杀手身后一瞧,惊喜地唤道:“三公子,救我。”   以杀手的身手,不可能有人如此无声无息地靠近他。可即使知道自己身后没人,他还是下意识的顿了顿,这是人的本能反应,即使只有一瞬间,对于唐暖来说也是一丝希望。   她猛一挥手,将手中的白色粉末倾尽洒出。这是三公子的麻沸散,药效较一般的还要更强些,唐暖也是随手拿了几包放在身上以防万一,没想到出来的第一晚就用上了。   那杀手并未曾想唐暖还有这么一招,即使戴了面具,还是吸进了不少粉末,身子开始有些不听使唤,握着利刀的右手明显松动了。   机会只有一次,唐暖一把推开杀手,喊叫着朝门口奔去。面具杀手封住自身几个穴道,转身追去,心知这丫头已经闹出不小的动静,若这一击不中,那这次必然失败。等日后他们加强防备,绝不会再有这么好的下手机会。他只恨自己疏忽,若像以前一样,直接一刀了事不是很好,何必跟她废话。   从床榻到门,短短几步的距离,此刻的唐暖却觉得异常的遥远。眼见刀光已至,忽的刀锋骤偏,竟生生刺在了门板上。唐暖双目圆睁,背靠门板,脱力地软在了地上。   “大戚第一的杀手宵冰也有失手的时候?”窗台上蹲了一个人,刚才就是他的一枚铜钱,打偏了面具杀手手里的刀。   赖在地上的唐暖张了张口,终于叫出几个字:“三公子。”   杀手宵冰没有说话,见到顾随玉的时候,身形明显顿了顿。接着二话不说,破门而出,就此融入茫茫夜色。   顾随玉没有追,从窗台跳入房里,在唐暖身边站了好一会儿,终于伸手拉了她起身。   “你到底是谁?”没半句安慰的话,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   “我也想知道。”唐暖有气无力道。   “嗯?”顾方思斜倚在破了半边的门上,“刚捡到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手腕被顾随玉抓的生疼,唐暖老大的不乐意,之前的惊恐已然烟消云散。她试图挣脱三公子的手,未果,只好眼巴巴的瞧着那分明已有些泛青的手腕。   “我怎么说的?是探亲遭劫还是家道中落?”自知瞒不住,唐暖只好换个借口,“是啦。是我乱说的,其实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想你们怀疑我一定会去查,我怎么知道鱼丽山庄的人那么大方,不介意养个来路不明的闲人。”   顾方思边笑边点燃房里的蜡烛:“这么说还是我们的错。我现在倒真有点好奇了,你究竟有什么能耐,居然会有人下重金请来江湖第一的杀手来杀你。”说着又凑近动了动鼻子,摇摇头,“身上药味又重,若不是看你活蹦乱跳的样子,我肯定会以为你是个药罐子。”   药味?唐暖抬起左手臂四下闻了闻:“没有啊。”   “你自己闻惯了自然没感觉。当初捡到你的时候,你那身血腥味都盖不住身上的药味,又或者说,药味早就渗透到你的血液里了。”顾方思回道。   “很难闻吗?”唐暖有些担心,怎么说现在自己也算是体有异味的人。怎么之前都没人告诉她。   顾方思一乐,似是抓到什么机会似地赶忙说:“这话你该问小玉,你看他每天把你揽在怀里到处走,可有皱过眉头。”   呃。唐暖脸皮薄,瞬间红了个透。   “四叔,宵冰人呢?”顾随玉插话,打破了一时的尴尬。他现在没心思听他们扯东扯西,也不认为他四叔能把一个中了麻药的人给跟丢了。   顾方思面带歉意的笑了下,耸耸肩说:“刚追出去他就潜进水溜走了,我不识水性。”   “那个…宵冰宵冰的,你们好像和他很熟似的……”   “你真的失忆了?怪不得连魂引蝠都不知道。”顾随玉叹了口气,终于松了手,在桌案边坐下,“就算没见过宵冰,也该知道他杀人的时候必定会戴着怪异的面具,手执银绣刀。”   唐暖的手得了解放,人立刻轻松了下来,也扯了扯衣服跪坐到三公子身边:“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人觉得宵冰有名气,刻意模仿呢?”   “宵冰的冰漪刀诀,不是谁都使得出来的,更何况,银绣刀只此一柄。”   这么说起来,这房间的确有点冷。唐暖半信半疑,正待开口,却被顾方思抢了先:“小玉,你见到宵冰的面具了吗?”   顾随玉沉默片刻,点头道:“嗯,很像。可是——圆月盟在十九年前就已经被剿灭,应该不会…”   “什么圆月盟?”唐暖问道。   顾随玉嘴角抽了抽,很想发作,面对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痴,他早已没这份心思再给她解释了。   “圆月盟,邪魔外道也。襄帝建光十七年秋,盟主郑东来聚武林正道以攻。邪首方工弃徒而走。十月,灭。十一月初,东战工于鄠南闻人谷,杀之。同月,伤重不治,殉。”顾方思摇头晃脑的说了一通,“书上只记载了那么多。十九年前我也就九岁,知之甚少。”   唐暖听了个七七八八,差不多也明白了,问道:“宵冰的面具和圆月盟有关系?”   顾方思答:“他的面具上似乎绘着圆月盟的图腾。”   “只是有些像罢了,那么短时间,未必看得真切。”顾随玉皱着眉头,像是和自己说一般,“圆月盟已经消亡,不会再出现的。”   “说不定是邪教余孽或者……”   “当初已经全部剿杀,不会有余党。”顾随玉眉头皱地更深,语气毋庸置疑。   唐暖一时之间竟有些害怕,愣愣地没再敢说话。   顾方思轻叹道:“小玉,你别想太多。好了,都睡吧,明天还要赶路。”说着拉上顾随玉便要出门。   身后响起唐暖的声音:“我还睡这里?”   瞧那半耷拉着的门,这间房的确不能睡人了,顾随玉回头道:“小唐睡我房里。”   “什么?”唐暖惊呼。   顾随玉勾起嘴角,笑道:“我去四叔房里凑合一晚。”   最讨厌别人说话大喘气了。唐暖就想不通,刚才还一副死人表情,怎么说变就变。   “我一点也不想你过来凑合。”顾方思饶有兴趣地看了眼自己的侄子,又将目光转向唐暖,“暖丫头,你这一脸失望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谁失望了?!她这叫忿恨,看不出来?   “我睡了。”唐暖红着个脸冲进了隔壁房,房外传来夜半鬼笑。 第五章爪子   魂引蝠重现,江湖平静不再,连这小小的高家镇也变得热闹起来。   一家不怎么起眼的小客栈外,两匹棕红色的高头大马正在深情对视,颇有相看两不厌的意味。马背上的顾随玉满脸不乐意的拉了拉缰绳,道:“好好的睡个觉,身边躺的居然是个男人。”   “也不知道是谁昨晚硬要过来凑合。”顾方思调笑道,“后悔了?本来还可以美人在怀的……”   “她那样也算美人?”   “嗯?”闻言,顾方思又用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了侄子一眼,“两年后说不定会是,你可要睁大眼睛看好了。”   “我若还活着,必然会好好看着。”顾随玉回道。他不耐烦地朝客栈内望了望,“不就几件衣服么,用不用收拾那么久?”   顾方思悠闲地劝慰:“小玉,女人本来就是很麻烦的。”   顾随玉轻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心里想着唐暖的身份,昨晚探过她的脉,的确不会武功。要杀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却请来了江湖第一杀手,实在不合常理。更奇怪的是,江湖传闻宵冰向来在人熟睡时动手,一刀致命,昨晚的情况明显不是这样,莫非传闻有误,还是说有别的什么原因?   “小玉,你别想太多。”顾方思打断他的思绪,又是这句话,却包含了无数的意义。   顾随玉很想说“我知道”,动了动嘴唇,还是没说出来。   “四爷,三公子。”脆生生的声音传来,两人看去,果然是唐暖。只见她背着个不大的包袱,一手提着儒裙,一手握着拳——也不知握了什么——朝他们小跑过来。   待到跟前,她小心地将手摊开,踮着脚对他们说道:“你们看,这是什么?”她尽量将手升高,好让马背上的两人看得更清楚,“我刚刚梳头的时候发现的,钩在我的头发上,吓了我一大跳。”   叔侄二人微微屈身,一见唐暖手中的东西,脸色都变了变。   “爪子?”顾方思沉吟,“银灰色,是魂引蝠的爪子。”   顾随玉手一用劲,将唐暖提上马背,掰弄着她的脑袋,四处查看。唐暖被弄得莫名其妙,反抗道:“三公子,你干嘛啊?”   “没伤口。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顾随玉问。唐暖想了想,摇头。   顾方思拿过她手中的爪子,端详了一番,说:“这只爪子干瘪成这样,怕是已经有些时日了。莫非你们住的那两间房里曾经出现过魂引蝠?”   “上面的切口很齐,应该是被利器所断。如果是这样,必然是被人所伤,既然又有人见到了魂引蝠,为什么江湖上却一点消息也没有?”顾随玉回道。   魂引蝠再现的消息是在一个月前传出的,那时邵镖头的儿子邵哲刚失踪不久,就有传闻说见到银色的蝙蝠在树林里飞过。而这个消息被证实则是在数天前,郜首派的一众人亲眼看到重锦地宫的人斩杀了一只魂引蝠,这只被杀掉的蝙蝠现在应该在重锦地宫内。如果眼前的这个爪子的确是被人斩下的,那这个见到魂引蝠的人为何什么都没有说呢?   唐暖本来只是好奇这是个什么东西,才拿出来给他们看看,发现这么点小东西却让这两人无限纠结,也有些过意不去,开口安慰道:“那个,其实啊,只有这么个小爪子也看不出什么来,说不定不是魂引蝠的呢。嗯,比如白壁虎,白蜥蜴,白麻雀什么的……”   “这也不无道理,怕是我们草木皆兵了。”顾方思点头认同,却又话锋一转,“不过,若是真的,我倒是想到另一种可能——昨晚宵冰来过。”   “四叔的意思是,这是从宵冰身上掉下来的?”   “只是说有可能。”顾方思将这小小的爪子收进一个布囊里,笑道,“暖丫头,壁虎的爪子若是长成这样,是上不了墙的,你以后可千万别到处去说,会丢咱们鱼丽山庄的脸。”说着一夹马肚,那还在深情对望的马儿不情愿地跑将开来。   顾随玉见到唐暖那副哑口无言的表情,忍不住笑起来,驱马追上去,二马三人再次朝着乐方赶去。   跑了不多会儿,已到了郊外。身边的景色飞快地掠过,昨天奔波了一天,唐暖也习惯了马背的颠簸,虽算不上舒适,倒也坐的安稳。对于身下的这匹马,她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就因为自己不会骑马,害的它得担负两个人的重量不停的跑。唐暖伸手摸摸马儿的鬃毛,突然感觉到头顶的视线,她小心地转过头去,正好触到三公子的目光。   “三公子,看路!看路!”她慌乱的避开,一来是因为刚才那一瞬间气氛有些微妙,二来是她真的担心三公子不看路,马儿会跑偏。(穿越马咆哮:我不是汽车,我有脑子。)   顾随玉不作理睬,自顾问道:“昨晚宵冰和你说了什么?”   “啊?哦,没什么,就问我有没有遗言。”   “我可没听说宵冰杀人的时候还有这爱好。”   唐暖也知道自己穿到一个麻烦的身体里,可是,穿都穿了,她能有什么办法。“三公子,其实我那么可疑,鱼丽山庄为什么还收留我?”   顾随玉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道:“我大哥心善,见你受伤肯定会救你,之后又埋头于茶园,也就顾不上你了;四叔向来唯恐天下不乱,估计是嫌庄里太平静,想看你闹出点什么乱子来;阿静除了算盘,应该没什么事他会操心;庄主的话,他比较喜欢在别人不知不觉的时候捅上一刀。”   为什么越听越觉得,鱼丽山庄的上层都那么不可靠呢。唐暖默了,三公子把每个人都分析了个遍,唯独漏了他自己,他为什么要帮她?她不过给他讲了六个半故事,盖了几床被子,点了个火炉,除此之外再无交集,甚至在那天之前,她都不知道庄里还有个不受宠的老三,他为什么特意提醒她,把她从庄里带出来呢?心里这么想着,不知为何脸也跟着烫了起来,然而——   “我就是不喜欢看他高兴的样子。”   是啊,她都忘了,三公子和他老爹的关系差得很。   唐暖叹了口气。接下来要怎么办,被第一杀手盯上了,安稳日子是过不下去了,回鱼丽山庄也不可能,说不定真的会被庄主杀掉,果然只有牢牢扒住眼前的救命草了。想着便不自觉地向后靠了靠,仿佛这样才更安全一般。“三公子,谢谢你。”   顾随玉被她说得有些莫名,却还是嗯了一声。   一路再无话。   顾方思在旁边什么也没说,只是向下瞥了一眼,便开始笑,不停的笑,笑到春风失色。   与此同时,一间不起眼的木屋。   宵冰靠坐在床上,仍旧戴着那个怪异的面具,凝视着手中的一样东西。那是一块正圆形的铁牌,上面刻着的花纹与他面具上的一模一样。宵冰用手摩挲着,心中有些惆怅。   忽然,一个黑影闯了进来。宵冰下意识地拔刀一挥,一道银光闪过,黑影变成两半,落在地上。那只是一只普通的鸽子,此刻被拦腰斩断,鲜血淋漓,显得异常狰狞。   “哼,收了主人六十两银子,竟然失手了?”声音是从外面传进来的,宵冰抬眼看了看,只见到一个蒙面人立在门前。   他将铁牌收进怀中,起身说道:“第一、我现在只拿到三十两;第二、你家主人让我五天内杀了她,现在才过了一天;第三、我是杀手,收钱办事而已,办不了自然会把钱全数归还,别用对着下属的口气和我说话。”   蒙面人心中恼火,却又无处发作,只能冷哼一声:“宵冰,你真当自己是什么东西,若不是主人不让我们动你,你早就死了。”他实在不明白,只不过是去杀个丫头,何必找外人动手,让他去不是省了很多麻烦。   “你若没别的事,就请回吧。”   蒙面人死死盯着宵冰,宵冰亦不回避,即使隔着面具,那道目光依旧寒气逼人。终于,蒙面人拂袖而去,口舌上没占到半点便宜,倒是憋了一肚子的气。   宵冰抬手轻触了下怀中放铁牌的位置,脚下一点,掠出屋子,消失在屋外树林之中。 第六章酒楼相聚   酒楼里,六人围四方饭几坐着,正好三男三女。其中一少女穿着宝蓝色窄袖儒裙,面上粉黛略施,五官精致,路过的人只要一眼,就能看到她,生生把另两个女孩比了下去,可谓是美人一个。这个少女便是崖香渚邵延的得意弟子凤卿。凤卿右手边坐着降香渚的两位师姐,林双双和黄璟珺。对面的,则是她的师兄袁浅和掌门师伯门下的郭岱、邱子霜。   凤卿面带忧戚道:“浅师兄,你说李师兄不会出事吧?”   “卿儿,你一路上已经问这个问题很多遍了,不是已经写信回去给师父了么,他会想办法的。”对坐的袁浅很不耐烦。自从李宿雨和他们走散后,这个凤卿师妹满心想的就只有他,动不动念叨上一句。要不是出来之前师父交待他要照顾好师妹,顺便带她见识见识世面,他还真想把她送回崖香渚算了。   凤卿脸一红,回道:“我哪有问好多遍,只是突然想到才问问的。”   “真不知道李宿雨有什么好的,凤师妹你看上他哪点?”凤卿旁边的林双双夹了棵青菜,转头问道。   “看上什么的……林师姐别乱说。”凤卿的声音怕是要咽进肚子里去了。   “好了,双双,别拿凤师妹开玩笑了。”较年长的黄璟珺淡然的说道。她虽不及凤卿漂亮,却多了几分出尘的味道。“我们还是说说正事。”   林双双见珺师姐这么说,忙咽下口中的青菜,正了正脸色道:“要说这重锦地宫太可恶,我们客客气气投了拜帖上去,他们居然不闻不问晾着我们。”   袁浅想了想说:“不如我们直接闯进去吧。”   “不可。”邱子霜拦道,“别说就靠我们几个根本闯不进去,而现在并没有证据证明魂引蝠就是重锦地宫放出来的,我们贸然行动,反而会落人口实。”   “不如用小宿雨做借口?”郭岱一拍脑袋,“就说我们的人被他们抓了,要他们交出来,然后明目张胆的攻进去。”   话音刚落,头上吃了一个暴栗。只见邱子霜抚额瞪眼道:“都说攻不进去了,再说攻进去之后你想干什么?”   “呃,这个……”   你根本不记得原本的目的是吧。邱子霜斜了他一眼道:“魂引蝠与重锦地宫息息相关,我们只是想从那里找些线索。更何况,宿雨搞不好……”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他眯了眯眼,狠切切道,“李晴画,你是想死是吧?”   “咦,这样都被你发现啦?”李晴画从梁上落下来,收起手中近乎透明的琴弦,“真想看看我们玉树临风、风度翩翩、仪表堂堂的邱大师兄失态的样子,可惜了可惜了。大哥说这药见效很快的。”   邱子霜揉了揉太阳穴,心里暗骂,李宿雨究竟是怎么想的,这种药交到李晴画手里还得了!晴画这个死小子居然把药顺着琴弦滴进他碗里,幸好桌上还有碗冬瓜汤,碰巧让他见到李晴画的倒影,不然还不着了他的道。   “李二师兄,是不是掌门师伯让你出来找李师兄的?有他的消息吗?”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凤卿双手搅着衣裙,期待地看着李晴画。   李晴画粲然一笑道:“凤师妹,我这两天可是马不停蹄地赶来与你们会合,你们都没有他的消息,我如何会有?不过么……”   “不过什么?”凤卿急问。   “不过,有凤师妹你这么为他担心,我大哥又怎么舍得让自己出事呢?”   一句话说得凤卿心花怒放,她跺了跺脚,娇嗔道:“李二师兄又取笑我。”她咬咬嘴唇,又欲张口,众人的目光却被门口的一阵骚动吸引了。   酒楼的门口,一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以极其不雅的动作跌坐在地上,低着头,看不清脸上什么表情。她的身边站了两个男人,一个一身花衣,身子不断抖动,似在强忍着笑意;另一个则满脸鄙夷,丝毫没有伸手帮忙的意思。   终于,地上的丫头抬起了头,没有想象中的楚楚可怜,倒是恶狠狠环视一周,把周围看热闹的都给瞪了个遍。一个起身开口骂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踩裙边啊!”   噢,原来她是踩了裙边才跌倒的,众人恍悟。   “我还真是没见过。”之前鄙夷着的男人此时却是面带笑意,丢下这句话,径自走到一张空桌前坐下,唤了还在发呆的小二点菜。花衣男人终于忍不住,爆笑出声,也跟着坐了下来,扶着桌子笑得花枝乱颤。   这三人正是匆匆赶到乐方的顾方思一行。   唐暖翻了翻白眼,还是很狗腿的坐在了顾随玉左侧,毕竟已过午时,她还等着这两个金主点菜祭她的五脏庙。   “顾四侠?”刚坐定,耳旁传来一个声音,“足下可是‘芳华公子’?”   顾方思笑意尚未止住,还是冲那人点了点头:“几位是?”   “在下琼连洲邱子霜,这几位是我的师弟师妹。顾四侠此行,是否也是为了魂引蝠?”   “原来是琼连洲的邱少侠。如你所见,此次来乐方,正是受盟主之命,追查魂引蝠一事。几位看似早已到了乐方,可是有什么头绪?”顾方思正色道。看惯了四爷平时那半死不活的样子,此时这副道貌岸然的表情让唐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不到啊想不到,四爷在生人面前也是会装一装正气的。   “实不相瞒,我们虽来乐方已有数日,却始终无法从重锦地宫那里得到任何消息。”黄璟珺接道。看上去像是对着顾方思说的,眼神却若有似无的飘向顾随玉。   “说起来这还得怪郜首派那帮人,把重锦地宫的人打成重伤,惹怒了重锦宫主,否则也不至于现在这样。”郭岱抱怨。   顾方思用右手扣着桌面,说:“此事确有耳闻。”他将头偏向顾随玉,“小玉,你怎么看?”   顾随玉沉默一阵,道:“是我们理亏在先,重锦宫主心高气傲,好面子,自然不可能就此低头。还请四叔亲自登门道歉。”   “为什么是我?”顾方思不满。   “你是盟主的弟弟。盟主要为郜首派的事负责,既然他现在‘不方便’,自然由你代劳。”顾随玉说的很认真,却让顾方思没由来的觉得,他绝对是故意在整他。   “所谓父债子……”   “你是升和七秀之首,有名望,有身份,你去才显得我们有诚意。”   “……好。”道歉这种事虽然麻烦了点,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顾方思点头答应了下来,反正现在耗着也是浪费时间,没有比他上门道歉更直接、更方便的做法了。   黄璟珺一开始便注意到了顾随玉,此时见芳华公子与之谈话,果然两人关系非同一般,忍不住问道:“可否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顾随玉。”   众人皆愣了愣,这个名字,听着应该是茗香公子的兄弟,他又唤顾方思作四叔,莫非是顾盟主的儿子?可是,没听说顾盟主有两个儿子啊。   “哦?顾盟主真能藏啊,这么大的儿子一点风声都不露。”   大家都在惊讶谁那么不识相地把这话给说出来的时候,却见到李晴画不知何时坐到了顾随玉对面,正托着腮笑眯眯地望着他。   邱子霜别过头去,心下发凉,自己在这里惊讶个屁,能说出这种话的人,除了李晴画还能有谁。   顾随玉倒是一点也不介意,反而有些喜形于色:“是啊,也许家父怕我丢了他的脸。”   “丢脸?我倒觉得你的脸长得比盟主好看。”   此话一出,坐在一边的唐暖猛然间热血沸腾。遇见了,终于遇见了,凭她的直觉,这一定是传说中风流多情、俊美无双的——断袖。   感觉到热切的视线,李晴画好奇的看了过去,见到之前那踩裙边的小姑娘正乐呵呵的看自己。那眼神,怎么说呢,娇羞自然是没有,爱慕好像也不像。不知为何,他顿觉心下有些发冷。   “姑娘莫非在想什么多余的事?”   “不多余不多余,你放心,我会保守秘密的。”唐暖伸手拍拍李晴画的肩膀,安慰道。   他们之间好像没什么秘密吧……李晴画默然,她绝对是误会什么了。   “咳咳,那个,我们还是谈正事要紧。”邱子霜清咳几声,把跑题跑的老远的众人拉了回来。“既然顾四侠和顾公子都在,那就再好不过了。重锦地宫再怎么样也该给鱼丽山庄面子的。”   顾方思点头道:“如此,即刻便……”   “咦?”李晴画发出一声轻叹。众人见他盯着酒楼门口,也顺势看了过去。门口的确多了一样东西,一只肥硕的猫正缓步朝他们走来,脑袋抬得老高,微眯双眼,走得如此优雅淡定。   “李守岁,你怎么来了?”李晴画几步走过去,将那胖猫抱起。   李守岁……这名字起的。   李晴画摘下胖猫脖子上的铃铛,从里面取出一张字条。   “是不是李师兄有消息了?”凤卿欣喜。   李晴画点头。   郭岱忙问道:“他在哪儿?”   “重锦地宫。”李晴画表情复杂,“虽然很不好意思说,但是大哥现在正在重锦地宫做客。”也就是说大家苦思冥想也没想出办法见到的重锦宫主,现在正在招待他的大哥。   “李师兄被抓了?”凤卿并未明白,声音有些焦急。   “不,他真的在做客。” 鱼丽:双鱼魂疑云丛生   第一章踏月朱楼   得知李宿雨在重锦地宫做客,众人脸色各异,一时之间倒是没人说话。   “呃…”顾方思一个简单音节,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你大哥,用猫送信?”   李晴画摸摸李守岁的下巴,认真道:“如果不是太远,大哥就会用守岁。守岁轻功好,跑得很快。”   一边的邱子霜翻翻白眼。轻功好个屁!不就是能上个屋顶,走路不出声么,哪只猫不能上屋顶,哪只猫走路会出声?对李宿雨用猫送信这个做法他一直很质疑,当初好奇问起原因的时候,李宿雨也像李晴画这么认真的说。害的自己当时还被他唬了一阵,真以为李守岁是只与众不同的猫,后来终于发现不对,要说这只猫会游泳,他勉强还能相信,毕竟三渚与总坛之间都是水路,相信它会游泳总比相信它会划船要好些。但说它会轻功,那根本是胡说八道。   凤卿并不在意其他的事,她现在心中关心的只有李师兄:“李二师兄,那我们现在去重锦地宫吗?”   李晴画摇头说:“不用了,大哥说该问的都问过了。他待会儿就启程,要我们直接去月栖。听说,有人在那里见到了失踪已久的邵哲。”   “邵哲在月栖?”顾方思问,又带着点自言自语的味道。   “信上没有详说,看来得去了才知道。”   顾方思垂目沉思。月栖是个边城,位于涯州谢元郡最西边,与鄠国相接,算得上是军事重地。且当这个消息可靠,那么一个多月前,邵哲在乐方失踪,而现在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月栖,这期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之前派出去那么多的探子,到现在一个回报的都没有,莫非都已经出事了?   顾随玉知道四叔在想什么,说道:“如今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如果月栖的消息,只是对方的诱敌之计,我们那么多人都跑去月栖只会扑个空。”   邱子霜点头道:“的确如此,不如分头行动,一部分人去月栖,一部分人留守乐方,剩下的再到处查探消息。”   众人点头,商量了一阵,分成了三组。   袁浅、郭岱与凤卿去联络各大门派,顺便追查魂引蝠的其他消息。凤卿自然是想去月栖见李师兄的,所以老大不乐意,不过邱子霜说了,她师父送她出洲,本来只是希望她多长点见识,多结识各大门派的侠义之士,不宜与魂引蝠牵扯太深。大师兄都这么说,她也无法辩驳,只有别别扭扭的跟着浅师兄。   鱼丽山庄三人和李晴画、黄璟珺一行则出发去月栖。原本,邱子霜想把黄师妹与林师妹留在乐方,可是性喜安定的黄师妹这次却执意要去月栖。邱子霜想了想,便自己与林师妹留下来接应其他门派的人。   “三公子,我们真的要去月栖?”唐暖的肚子很合时宜地叫了几声,“我们才刚到乐方,饭都还没吃呢。”   顾随玉抿嘴:“其实我们还有些干粮。”   不要!她要吃热的,要吃米饭,要吃肉,要喝汤,她不要吃干粮!   见唐暖可怜巴巴的样子,顾随玉皱眉,似是挣扎了很久,终于问道:“给你买只鸡,路上啃着吃?”   “好!”干脆利落的回答。   顾方思忍着笑,导致表情看上去有些狰狞。他似乎已经看到将会出现的画面——丰神俊秀的大马上,骑着翩翩佳公子,公子身前坐着可爱的小丫头,可是这个小丫头却没有形象的啃着烤鸡。也难怪小玉要想那么久才说得出口,此等滑稽的画面,他势必也联想到了。   邱子霜觉得这主仆俩确实有趣,眼角却瞟见了一旁笑成一朵花的李晴画,不放心提醒道:“晴画,路上别给你黄师姐添乱。”   “这个自然,我从来不给女人添麻烦。”李晴画继续玩猫。   几日的赶路,总算在第四日傍晚到了月栖。别说其他人,就算是这不用干活,动不动就在马上靠着顾随玉睡着的唐暖也觉得有些体力不支。   月栖城起更关门,几人正好赶上。刚入得城内,便有小厮早早候在城门口相迎。   小厮上前一步道:“几位,我家主人已等候多时,特派小人前来带路。”   黄璟珺问道:“你家主人是……”   小厮答:“正是踏月朱楼的宋楼主。”   几人一愣,要说踏月朱楼,在江湖上名声可不小。此楼以铸造兵器闻名,凡是有些名气的兵器基本出自那里,比如李宿雨那柄黑鞘的“钦照”、柳下静从不离手的九骨扇“且问”还有宵冰的“银绣刀”都来自踏月朱楼。此楼亦正亦邪,只要出得起钱,就能拿得到货,哪怕你恶名昭彰、杀人如麻。顾方扬虽说是武林盟主,其实也只是武林“正道”推选而已,重锦地宫被称为魔宫,居众邪道之首,自然不在其管辖之下。还有两个组织,两不偏帮却能屹立不倒,其一是神出鬼没的飘零殿,另一个便是这踏月朱楼了。   踏月朱楼的宋楼主派人来接他们所为何意?   小厮知他们信不过自己,又道:“李二公子,李大公子要小的带话给您。”顿了顿,“他说他付足了房钱。”   李晴画恍然大悟,大笑道:“踏月朱楼也潦倒了,居然开门做起客栈生意来了。”   小厮并不生气:“楼主说了,多赚一分是一分。”说着,伸手一引,“小人采绿,几位请随小人来。”   李晴画二话不说,跟了过去。顾方思与顾随玉交换了个眼色,牵着马紧随其后,唐暖还伏在马背上睡得香。黄璟珺走在最后面,看着前面几个走得毫不犹豫的背影,也就没多说什么。   唐暖一觉醒来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木质高楼,这是她到了戚国见过的最高的木楼。楼高七层,雕刻着精细花纹的大门正上方,悬着一块黑漆金字的匾额,上书小篆“踏月朱楼”四字。向上看去,楼内灯火通明,每一层都有宽大的回廊,围着雕花木栏。唐暖不禁暗叹,所谓的碧瓦朱楼也就是这般光景吧。   “看傻了?快下马。”脑袋上又是一下,刚才就是这么被顾随玉给拍醒的。   她不情不愿地下到地上,问道:“三公子,这里是哪儿?”   “踏月朱楼。”紧接道,“别问我踏月朱楼是什么,要问问四叔。”   她还不想问呢,看这副样子,不就是高级客栈么。唐暖撇撇嘴,随着大家走了进去。   刚进门,便是一条回廊,走进第二个门,才是主厅。这个大厅又高又宽敞,厅里也亮堂的很,除了左右通往上层的楼梯外,整个大厅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摆。这里是踏月朱楼的试兵堂,在踏月朱楼做了兵器的人都可以在这里试用,若有什么不满意还可以退回改进。一旦出了这个门,兵器再有任何问题,踏月朱楼一概不管。当然也不是完全没得商量,付钱吧。   “沈风吟,你不要欺人太甚!”楼上传来一声怒喝。唐暖等人好奇地朝楼上走去。二楼较一楼要充实的多,中间也是大堂,周围便是十数间排列整齐的房间。   大堂里对峙着两派人马。左手边的是刘充所在的金枭门,右手边则是以沈风吟为首的重锦地宫。   沈风吟冷眼一横道:“你不问因由打伤我宫两人,我尚未叫你以死谢罪,只是让你道个歉便算是欺人太甚了么?”   “哼,魂引蝠之事,重锦地宫嫌疑最大,别以为装模作样的派几个人出来调查,老子就信你们与此事无关。当日,若不是那两人心虚,又何必要逃走,他们不逃,我又怎会打伤他们。”   “看来我们是谈不拢了。”   沈风吟刹时杀气大盛,蓦见一道华光从他腰间泛开,一柄软剑出现在手中,直指刘充。刘充忙出手相抵。两派人马本来就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见此情景,纷纷摆出架势,混战开来。   沈风吟的软剑“移光”亦是踏月朱楼所出,舞动起来飘忽莫测,光影连动,最易迷惑对手。刘充从前不屑于踏月朱楼的兵器,此时却不免有些许后悔。想他堂堂金枭门副门主,居然让一个毛头小子打得如此被动,实在丢脸。   顾随玉避开一个被踢飞过来的人:“四叔,我们要不要先下去?”   “小玉说的什么话,这种时候理应出手阻止。”顾方思正经道。   那您怎么不去阻止,还看的那么高兴?   唐暖躲在两人身后,露出半个脑袋,倒也看得津津有味。她还从来没见过江湖里真刀真枪打群架的,比电视剧里的黑帮群斗热血多了。   这边打得如火如荼,没人注意到角落里,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人跪坐在一张案几前,两手飞快的拨动着案上的白玉算盘,嘴里念叨:“绿釉碗十一只,二十文;透雕香炉一个,一白文;先祖宋旬珍真迹《莲鱼双》一卷,三两黄金;龙凤纹墨玉羡璧一对,七百文;漆绘花梨木案几一张,二百文……”   “几位给鄙人个面子,收手如何。”浑圆雄厚的声音响起,乱战中的众人不由地停了下来。   旁边的过道里走出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甚有威严——呃,暂且忽略那满身的珠光宝气、珠围翠绕——光以声音来说,的确让人肃然起敬。   “爹,”案几前的年轻男子站起来冲那人叫了一声,“您出来的早了些,您看这里才……呃…多少来着?”他回头看看案上的算盘。   “三十一两银又二十文。”中年男子道,“我早就算好了,还用得着算盘?凉儿还不够到家啊。”他转身对僵持着的众人道,“这帐鄙人先记下了,两派近日都要逗留于此,难免还会再起纷争,等以后你们走的时候,再一起清算可好?”   “宋楼主的意思是……”刘充怒气未消,自然反应不过来。   “看看,这满地的碎片,都是鄙人的珍爱之物。尤其是先祖的真迹,就这么被你们毁了,当然是要赔的,那可是鄙人的传家之宝。”   既然这么宝贝,就不要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啊!众人默。   “几十两银子重锦地宫还不至于出不起。”沈风吟将软剑收回腰间,“我们既借住于此,自然要给宋楼主面子,此事容后再算。”他瞟了刘充一眼,领着重锦地宫的人上得楼去。 第二章谈心   骚乱一过,宋楼主宋子杰立马注意到顾方思一行,客套几句便又开始心疼他的那些宝贝,吩咐儿子领几位去房间。   “李少侠已经包下四楼南面所有的房间,几位可以自行挑选。”宋微凉捧着一大叠账本,好不容易腾出一只手,指了指南面。“在下还有些事要做,各位请便。”   看着宋微凉下楼的身影,黄璟珺皱了皱眉道:“这样的人如何配当升和七秀。”   “黄师姐以为,怎样的人才配?”李晴画靠着门,问道。   黄璟珺瞥他一眼,“荣而实者谓之秀。至少像李二师弟你这么轻浮的就不行。像顾四侠这般,武功高强,为人公道正直,那才可称得上人杰。”   “黄姑娘过奖。”顾方思低头笑道,“升和七秀不过是个名号罢了,我倒觉得金玉公子没什么不好。”   唐暖鄙夷的看了眼顾方思,公道正直?这黄大女侠眼睛有毛病吧。话说回来,原来这个宋微凉也是升和七秀之一,还金玉公子呢,到底算夸他还是骂他?开客栈的都能当升和七秀,看来这个“秀”的质量很值得怀疑。   黄璟珺抿嘴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向李晴画问道:“李师弟现在莫非不在踏月朱楼?”   李晴画指指最靠里的房间道:“肯定在那间睡觉。黄师姐,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赶了几天的路,我可是累得很。”说着就近推开背后的门,转身笑道,“我就这间了,大家晚安。”   几人互看几眼,纷纷选了房间各自休息去了。   不知是不是在马上睡太久了,唐暖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只得推开窗子数星星。这才发现,原来踏月朱楼不只是光秃秃的一座楼,后面还是有院子的。整个建筑坐北朝南,唐暖来的时候只见到了它的门面,此刻正好住在南面,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楼外的院子。院子要说很大倒也不是,比起鱼丽山庄自然相差甚远,不过里面的几处建筑很特别,不太像是一般的民居。唐暖想了一会儿,没得出答案,也就不自寻烦恼,干脆忽略不看,欣赏起院子里的景色来。   正看间,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楼里走了出来,踏进院子。唐暖一眼认了出来——三公子?原来他也睡不着觉。她正想叫他,但毕竟夜深,大喊大叫的不太妥当,便随手抄起书案上的一支毛笔投了过去。   院子里的人警觉的朝上看了看,见到唐暖傻呵呵的朝他招手。他脚尖点地,几个借力上到四楼,蹲在唐暖的窗户上。唐暖正想说话,却被捂住嘴。只见三公子伸出一只手指摆在唇边,示意她别出声,说着伸手一带,两人掠出窗去。   “三公子…”刚一落脚,唐暖便死命扒着三公子的衣袖,“我们来这里干嘛?”   “你怕高?”   “也不是很怕。可是这里实在太没安全感了!”这里可是踏月朱楼的楼顶,还是斜的,不怕才怪。   三公子拉了唐暖坐下,“这样就好了。”   唐暖坐的颤颤巍巍,心里暗苦,好什么,一点也不好,万一滑下去怎么办。   “三公子也睡不着?”她试探着问了问。   三公子未答,沉默一阵,突然问道:“小唐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啥?唐暖吓了一跳,不知道该如何去理解这个问题,只好愣愣的看着他。三公子等了一会儿,见唐暖半天没反应,便补充道:“我是说,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啊…”唐暖缓过神,“那…那我能不能先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唐暖深吸一口气,把憋了许久的问题说了出来:“三公子你是不是在装病?”   三公子有些讶异的看着她,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首先,大夫诊不出你的脉象有什么异样;第二,你发病后恢复的速度也太快了吧;第三,那天你明明热的汗流浃背,连被子和枕头都湿了,却还是不停地叫冷。其实到底冷不冷,只有你自己知道。”   三公子笑了笑:“那我为何要装病?”   “我怎么会知道。”说不定是想庄主更关心你呗。心里这么想,嘴上还是不敢说的。“其实,都说父子没有隔夜仇,三公子你和庄主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不是只问一个问题么,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什么嘛,你不是也没回答么。唐暖哼了一声,道:“三公子什么也不跟我说,我又怎么会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呵,你倒是先生气了。你就没事瞒着我?”三公子侧过脸,盯着唐暖。   唐暖心下一慌,道:“我能有什么瞒着你啊,都说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要是记得自己是谁,早就想到宵冰是谁派来的了,还用得着天天提心吊胆过日子。”话是这么说,其实这几天赶路,她都忘了还有宵冰这一回事。不然哪敢一个人睡一间,铁定厚着脸皮去和黄璟珺挤一挤了。   三公子盯着她看了很久,唐暖虽然心虚,但又觉得自己借尸还魂一事他不可能知道,便壮着胆子看回去。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三公子终于放弃了,叹气道:“不记得就算了。”   听到他叹气,唐暖恻隐之心又起,咬了咬嘴唇说:“其实我觉得三公子是个好人。”   三公子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似乎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说这些话,说就说吧,还一脸的悲壮,好像自己逼她说似的。   唐暖解释道:“你不是想知道我怎么看你吗?”   她眯着眼睛,小心翼翼的说:“三公子你不会是自卑吧?”见对方没说话,以为他默认了,忙安慰起来,“其实你不必这样。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庄主不喜欢你,可是你还有大哥、还有四叔、还有柳下掌事这个朋友。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就算不笑我也看得出来你很高兴。你看我吧,什么都没有,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还欠了你们那么多人情,我都没自卑。”   “……那是你脸皮厚。”三公子站起来,向远处眺望一番,“我有些困了,回房吗?”   唐暖嗯了一声,撑着房顶站起来。忽的脚下一滑,眼看就要一头栽下去,却感到一只大手托住了她。她稳了稳身子,果然,三公子正在一边扶着。   唐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死命挽了上去:“幸好幸好,吓死我了,还以为死定了呢。”   “我在这里,怎么可能让你掉下去。”手臂被挽的很紧,三公子有些不自然,“你先放手,我送你回房。”   唐暖这才注意到两人之间,这个动作似乎过于暧昧了,顿时脸直红到耳根。继续挽着自然不妥,可是要她放手,又实在做不到,很危险的。   “我会抓着你,你放手。”   唐暖小心的咽了口口水,稳住身形,微微松动手臂。却闻头顶传来一声轻叹,手臂间顿时空了,随即,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后衣领。她还来不及叫救命,整个人就被提了起来,衣服掐着脖子很是难受,好在路程不远,一瞬间,便被三公子拎回了四楼的房间。   唐暖捂着脖子,不住咳嗽,一抬头正欲破口大骂,眼前却已空无一人。她走到窗边,四下里张望,果然一个人影都没看见,心中一股莫名的失落袭来。晃了晃脑袋,朝床倒了下去,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夜色中,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穿梭在月栖城内,在一处石桥边停了下来。   桥上站了另一个人,蒙面黑衣。那人斜眼看了来人一眼,说:“宵冰,主人要见你。”   “哪里?”面具人正是宵冰。   “他在不弃林。”顿了一会儿,又接道,“你别忘了今天已是第四天了,第一杀手杀个手无寸铁的丫头,也那么费事么?”   宵冰回道:“我说过的话不想重复第二遍。你家主人问起,我自会直接和他说。”   “哦?我倒真想听你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从宵冰身后响起,桥上的黑衣人一见来者,立马恭敬了起来,屈身道:“主人怎么来了?”   来人看上去约四十上下,相貌也算俊美,只是眉宇间带着股狠劲。他缓步走近宵冰,冷笑了几声:“戚国第一杀手,杀人从来不手软,这次倒让我意外的很。莫非是怕我奚白凤赖掉另外三十两不成?”   “有人给我一百二十两,要我护她周全。”   奚白凤闻言一愣,遂问:“何人?”   宵冰道:“收人钱财,不可说。”   “你…”奚白凤怒道,“好,好。宵冰,若我再出双倍……”   “世人只知找宵冰杀人,宵冰偶尔也想做做好事,免得死后不得超生。”宵冰握着银绣刀的右手紧了紧,“那三十两我会全数归还。”   “你找死!”   奚白凤亮出一对四棱锏,身形一转,一个箭步,闪电般冲着宵冰腰间袭去。宵冰一个侧身,刚巧避过了这招。手中刀已出鞘,迎向奚白凤再次袭来的双锏。   黑衣蒙面人在一边观战,虽想助主人一臂之力,但他了解主人的脾性,他现在杀进去,那才真的是找死。更何况,就凭宵冰,如何做得了主人的对手。 第三章怀疑   三公子又发病了。   天还未亮,唐暖便被拍门声惊醒。一开门,门外立着的人她并不认识,但看穿着应是踏月朱楼的下人。那人一见唐暖,先是脸红了红,遂道:“唐姑娘,顾三公子似是生了重病,顾四侠要小人来叫你。”   唐暖一听,正要往外冲,却被那人拦住:“唐姑娘还是先穿好衣服比较好。”   怪不得他脸红的那么可疑。唐暖明白过来,又不是没穿,想她遇袭那日,四爷和三公子那么堂而皇之地在她房里走来走去的,不也什么都没说么。她草草的穿好外套,就去了隔壁房。   房里聚集了不少人,除了同行的几人,还有个陌生又熟悉的面孔,那人正在替三公子把脉。看李守岁亲昵的伏在他脚背的样子,此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李师兄——李晴画的哥哥李宿雨了。最让唐暖想不到的是,居然连沈风吟也在。   “大哥,他怎么样?”李晴画问道。   李宿雨头也未抬:“他睡着了。”   “……我看见了。”李晴画无奈摇头道,“我是说,他的病情怎么样?”   “他身体没病。”   李晴画奇道:“身体没病怎么会这个样子?”   李宿雨嫌鄙地看了他一眼:“我们家厨房的婖姨身体也硬朗的很,你说她有没有病?”   “这个,婖姨那是受了刺激,脑子有问题,顾三又不是。”   “我只是说,身体没病不代表人没病。”他站起身,对顾方思缓声道,“顾兄,麻沸散吃得太多对身体没好处,还不如直接打晕了好。”   顾方思略有些错愕,却还是微笑着点点头。那么多年来,给小玉看过病的大夫,有哪个能说出这等豪言壮语的。   唐暖走近床榻看了看,问道:“四爷,三公子这次是什么情况?”   顾方思咦了一声:“暖丫头来了?”又道,“小玉这次的病发得厉害,也亏他忍了那么久。昨晚,我们与沈少议事之时,他就有些心绪不宁,不久就推说太累,回房里来了。我想,小玉也许刚回房就发病了。”   “你们议事?”唐暖疑惑了,“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顾方思笑道:“你自然是睡的像头猪一样,怎么会知道。在月栖见过邵哲的只有重锦地宫的探子,此事不向重锦地宫问清楚,如何睡得着觉。”   “所以,你们昨晚都去找了沈少宫主?”   “是,我去的时候还未到二更天,小玉和晴画却已经在了。”顾方思点头。   唐暖眉头微皱,小心翼翼的问道:“三公子他,什么时候回的房?”   顾方思反问:“应该过了子时了,怎么了?”   “子时末刻。”一个生冷的声音插了进来,是靠在墙边一直未说话的沈风吟,“姑娘莫非知道些什么?”   唐暖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轻道:“这不可能,三公子子时之前一直和我在一起。他还带我上了楼顶,还说了很多话,还把我扔回房里……”说到这里,不由得停了停,整个房间那么五双十只眼睛盯着她,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暖丫头,你可要想清楚了。”顾方思难得的严肃起来。   “我清楚,我亲耳听到街上打更的声音。而且那里那么冷,想犯糊涂都难,不信你们上楼顶去看,我在上面滑了一下,肯定会留下痕迹的。”唐暖有些急,便把昨晚的事细细的说了一遍。   顾方思思索一阵道:“小玉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如此,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中有一个是假的。如果是这样,事情就复杂了,魂引蝠的事尚且扑朔迷离,现在又出现两个小玉,究竟两者间有没有什么关系?”   唐暖急问:“那哪个是假的?”   顾方思回道:“要冒充一个人,自然要易容。只不过,想要在我们那么多双眼睛面前用易容而不被识穿,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易容术再精妙,言行中仍然会露出破绽,更何况江湖上见过小玉的人少之又少,不可能模仿的那么像。”   “也就是说,我昨晚见的那个,很可能不是三公子?”唐暖明白这是唯一的解释,心中难免有些不大舒服。自己难得和三公子说了那么多话,结果居然是个假的。   “嗯,只怕是想从你这里套话。好在你对小玉也不甚了解,若让他知道更多,将来会很麻烦。”顿了顿,又道,“暖丫头别想太多,你先照顾小玉,我们还有事要谈。”   房里的人表情各异,却也没说什么,前前后后的离开了房间。   唐暖再不济也明白四爷绝对有什么事不想她知道,待大家离开后,默默的去关了门,在床榻边坐了下来。   *   三楼沈风吟房。   “顾兄的意思,是有人想摸透顾三的言行后,偷梁换柱?”李晴画翘脚坐在桌案上,指指楼上,“不觉得易容成小唐更合适么。”   顾方思摇头道:“这也未必,暖丫头身份太可疑,不必将她列入考虑。相反除了我对小玉熟悉些,你们之前都没见过他,若是能骗过我,自然不用再担心其他人。”   “能避开我们那么多人,无声无息的把一个人带出房去,此人轻功应该在我们之上。”沈风吟仍旧摆着那张冷脸,“轻功超绝又精通易容之术,我只想到一人。”   顾方思微微一笑:“沈少是想说我庄的柳下掌事?可惜,小静对小玉熟悉的很,我想他用不着找暖丫头套话。”   沈风吟点头:“是。所以你们就没想过,也许是唐姑娘在撒谎?既然她身份可疑,顾四侠又为何要留在身边?”话一出口,却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问了句蠢话。正因为可疑,所以更要留在身边才行啊。   “要想知道小唐有没有撒谎,也不是太难。”李晴画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干脆在桌上侧躺下来。   顾方思眼睛一亮:“那就有劳了。”   李晴画眯眼笑道:“顾兄客气,如今情况复杂,我也不想见到乱中添乱。”   “如此,小暖妹妹的事可以暂且不说。关于邵哲的事,可否简单说明一番?”黄璟珺昨晚未曾去过沈风吟房间,自然不知他们讨论了些什么。   沈风吟略一点头,道:“数日前,我宫派出的探子曾在月栖城西淔水河边见过邵哲。那时邵哲神情恍惚,一晃身落入水中,就再无踪迹。探子当时便跟了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那条河我们搜了很多遍,没见到邵哲的尸体,却也没见到什么密道,邵哲要离开淔水,应该只有上岸一条路。”   黄璟珺皱眉道:“这么说,邵哲的事现在还完全没有头绪了。刚才少宫主说,邵哲神情恍惚,莫非他已经被魂引蝠咬了?”   “说到魂引蝠,我有样东西要给你们看。”顾方思突然想到几天前的那半只爪子,忙从怀里将布囊取出,从里面小心地将其倒出,放在手心道,“这样东西你们怎么看?”   李宿雨与沈风吟两人只是瞥了一眼,便异口同声道:“是魂引蝠的爪子。”   顾方思问:“为何如此肯定?”   李宿雨道:“重锦地宫的那只魂引蝠,刚好少了半只爪子。”   “此物从何得来?”黄璟珺急道。   顾方思挑眉而笑:“暖丫头说她无意中发现的,发现前夜,刚好遭到暗杀。这样一来就有三个可能:第一,她睡的那两间房曾经出现过魂引蝠或是住过接触过魂引蝠的人;第二,暖丫头有问题,那爪子是她出于某种目的刻意拿出来的;第三,宵冰与魂引蝠有关。”   听罢,沈风吟沉吟道:“除了唐姑娘,我们唯一的线索就是宵冰了么。”   “咚、咚”有人敲门,一个声音道:“少主,属下有事禀报。”   “进来说。”   门开了,进来一个年轻的男人,身着黑衣,正是醉烟。醉烟上前一步道:“少主,属下在百笑桥边发现了这个。”他伸手递上一件东西。那是一只绘着怪异图案的面具,上面还有斑斑血迹。面具几乎裂成了两半,而造成这种裂痕的,应该不是刀剑之类的利器。   顾方思一见脱口而出:“宵冰的面具。”   醉烟继续说道:“百笑桥边有明显的打斗痕迹,以痕迹判断,双方的武功绝对不弱。如依顾四侠所说,这是宵冰的面具,想必昨晚,他曾与某人经历过一场恶战。”   沈风吟凝视了面具一会儿,叹道:“看来宵冰受伤不轻,就算没死也一定找地方躲起来了,要找他只怕不易。”   “这图案,看着真不舒服。”面具上怪异的图案与血迹混杂在一起,显得更加狰狞,黄璟珺不由的有些紧张。   顾方思盯着面具许久,下意识的伸出手指描绘着面具上的图案,眉头几乎拧在了一块。李晴画与黄璟珺这几日也算与顾方思朝夕相处,却未见过他这副表情。   黄璟珺探头轻声问道:“顾四侠,这面具怎么了吗?”   顾方思不做理睬,他并不是没听见,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片刻,眼中恢复清明,抬头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宵冰与魂引蝠很可能有所关联,而如今很明显有人要杀他,必须尽快把他找出来。”   大家点头,没再追究他之前的反常。   “话说回来,李师弟,”黄璟珺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你如何进的重锦地宫?”   李宿雨本已有些困顿,迷茫了一阵,回道:“我在芳踪地外说要求见宫主,他们就让我进去了。”   黄璟珺奇道:“这不可能,我们递了拜帖那么多天,都未能得见。”   “李兄从刘充等人手中救下余叔和啸叔,重锦地宫自然奉为上宾。”沈风吟对李宿雨微微点头示意。   “举手之劳。”李宿雨回应。   沈风吟看了眼李宿雨,似有些欲言又止,还是问道:“李兄在宫中,可有见到舍妹?”   李宿雨迟疑一阵,摇头道:“不曾见到女眷。倒是见过一个十来岁的孩子。”   “那应该是舍弟月萦。”沈风吟点头回道,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想到当时花儿偷偷跟着出门,还没出芳踪地,就被爹给逮回去了,这会儿估计还在关禁闭呢。待魂引蝠的事完结,指不定她要怎么闹腾了。念及此,不禁皱起眉头,完结?天晓得什么时候能完结。 第四章摄心术   唐暖托腮跪坐在地上,手肘撑着床沿,端详了三公子好一阵子。终于直起身子,替他拉了拉被子。   她不高兴,很不高兴。要让她知道哪个混蛋冒充三公子套她话,她就…她…她能拿人家怎么办,看那轻功就知道不好对付了。可是,话说回来,那人与三公子的确很相像,不只是长相,还有感觉。唐暖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三公子,只知道他少了些什么,至于具体少了什么,她也不知道。昨晚那人,若硬要说与三公子有什么不同,只能说他要更真实一些,感情更丰富一些,更像一个人一些。   这么想着,眉头都拧到了一块,喃喃道:“三公子,我不是说你不像人啦。只不过……我也不知道怎么说。说你冷淡吧,沈风吟比你冷淡多了,说你淡然吧,黄大女侠貌似更淡然。怎么都比你像人呢……”   “一个人在啰唆什么?”   唐暖吓了一跳,不知床上的三公子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   顾随玉推推唐暖的脑袋:“别发愣,去给公子倒杯水。”唐暖点点头,忙不迭地去桌上倒了杯热水递过去。   “三公子没事了?”   顾随玉未答,身上还痛的很,腹部像撕裂了一般,比平时发病更严重些,哪有那么容易就没事的。他瞥了唐暖一眼,本意是责怪她说废话,反倒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这头发乱糟糟的,没梳头?”   唐暖伸手随意理了理头发:“还不是因为一大早赶过来照顾你,结果发簪摔在地上断了,当初急急忙忙出庄,我就带了那么一支。”不梳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想到三公子发病,她又不甘心的问道,“三公子,你昨晚去了沈少宫主那里?”   顾随玉喝了口水道:“嗯,邵哲的事要问问他。”   唐暖又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顾随玉回道:“近丑时吧,怎么?”   唐暖失望了,摇摇头说没什么。紧接着换了话题:“三公子,你也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吗?”   顾随玉看了唐暖一阵,显然还在怀疑她那句“没什么”,想想也没再追究,自嘲道:“我若知道,大夫也就没用了。我这身子,说不定下次发病的时候就醒不过来了。四叔呢?”   “一个时辰前,四爷说还有事要谈,一群人都走了。”唐暖摇头道,“我不知道他们到哪里去谈。”   顾随玉嗯了一声,拿过外衣穿起来。   唐暖一见急道:“你要下床?四爷应该快回来了,有什么事等他回来问不就好了。你才刚刚发病……”   “等不了,我内急。”顾随玉笑道,最近他发现这个丫头憋屈的样子很好玩,一逮到机会,就会想要欺负一下。可是这次,意外的没看到唐暖那副倒霉表情,反而见她舒了口气。   “三公子还知道欺负人,那就好。”她笑了笑,转身推门,“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让小二送过来。三公子要…如厕,我等会儿扶你去。”   顾随玉愣在原地,怎么一晚上没见,她人都变了,还是说,以前的笨样子都是装出来的。也不对,还小二呢,她还以为这里是客栈?真不是一般的笨。   正想间,感到门外有些响动,猜是唐暖去而复返,便道:“怎么,小二没理你?”   门开了,站着的却是顾方思,两人都顿了顿。顾方思有些好笑的看着侄子:“和暖丫头说话?”   顾随玉耸耸肩:“她说要去问小二要吃的,四叔你还没告诉她踏月朱楼是什么地方?”   “我以为你说了。”顾方思无奈,“感觉怎么样?”   “还有些疼。”半晌,“小唐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顾方思点头:“你看出来了?暖丫头昨晚遇到一个人,她说是你。”   顾随玉先是讶异而又了然,难怪小唐刚才要问他那些问题。只是,会有谁冒充他去接近小唐呢?   “这件事暂时不谈,刚才倒是得到另一个消息。”顾方思道,“宵冰可能出事了,他的面具落在百笑桥边,上面全是血。”   听到面具两字,顾随玉一怔,问道:“你见到面具了?”   顾方思看了他一阵,点了点头:“是一样的。”   顾随玉皱起眉头,竟然是一样的,那个图案真的是圆月盟的图腾。圆月盟明明应该一个不留的,宵冰究竟是什么人,和她有没有关系?   “你别想太多,她已经死了。”顾方思按了按他的肩膀。   顾随玉嘴角一扬,笑道:“我知道她死了。”半晌,笑到脸都有些僵了,又道,“小唐怎的去了那么久,不过是去拿点吃的。”   “嘘,仔细听。”顾方思指了指窗外。   一阵琴声传入,琴声清亮明净,令人精神为之一振,顿时心境开阔,仿佛身边一切尘嚣都随风飘逝。顾随玉感到有些困顿,眼皮重了起来。“啪”,脑袋上挨了一记,他回过神,见到四叔那张不怀好意的笑脸。   顾随玉挑眉道:“摄心术?”语气中有些恼意,四叔分明是故意让他中招的,他探出头朝外查看,这术施得很浅,稍以内力相抵即可。摄心术他知道,能使用摄心术的人是谁他也知道,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里用。   楼下院内,站了不少人,每个人都面带笑靥,仿佛享受着人生中从未有过的安乐。   唐暖端了一些酒菜,呆呆的立在人群之中。幸福感从心底升起,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要是永远这样下去就好了,永远睡着就好了……她讷讷的想,眼皮越来越沉,酒菜好重,扔了算了,三公子不会生气的,三公子……嗯…嗯?这不正常!她心中一惊,出了一身冷汗,那种感觉就像刚从泥沼中爬出来一样。她看了看周围,都是些踏月朱楼的下人,满脸幸福,就连刚才拿了酒菜给她的厨房大叔也在。虽然不是时候,可是看到那满脸横肉,眼神恶狠狠的厨房大叔现在这副柔情似水的表情,唐暖还是忍不住起了身鸡皮疙瘩。   “大叔,大叔!”她将酒菜放在地上,腾出双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没反应。   要停住琴声才行!唐暖挤开前面扎了根似的几人,进到人群中间,只见一男子正神态自若地低头抚琴。她想也没想便冲了过去,伸手压住琴弦,只觉一阵刺痛,殷红的血便从掌中渗了出来,琴声戛然而止。   “许久没弹琴,都有些生疏了。”抚琴人起身,满面春风,“小唐若是嫌我琴声入不得耳,说一声便是,何必这么对待自己的手。”   “李…晴画?”唐暖有些吃惊,刚只顾着琴声,都没看看抚琴人是谁。   李晴画眯眼笑着,从怀里拿出一瓶金疮药,抓起唐暖的手小心地擦起药来:“要是在这么好看的手上留了疤痕,那在下真是罪孽深重了。”   果然风骚,随时随地都不忘调戏女人。唐暖嘴角抽了抽,质问道:“刚才怎么回事?”   李晴画面不改色:“什么怎么回事?”   “就是他们…”刚一转头,便说不下去了,短短半分钟的时间,周围的一切已恢复如常,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回过头刚要说话,却对上李晴画放大数倍的脸,吓得朝后退了几步,谁知手还拉在对方手里,人又被扯了回去。   “小唐刚才有话问我?”李晴画盯着唐暖,认真的问。   唐暖只觉双眼无法移开,脑子瞬间空了,只得愣愣的重复道:“…有话问我?”   “是,我有话问你。”李晴画缓声道。   “问…什么?”下意识的回答。   李晴画嘴角一扯,绽起一个诡异的笑容。   四楼的窗边,顾随玉拉回视线,问道:“他要对小唐做什么?”   顾方思在窗台上坐好:“明知故问,暖丫头有事瞒我们,你不想知道?她若不是奸细自然最好,万一她是……”   顾随玉打断:“她不会是,她做奸细太笨。”   顾方思笑:“这是个骗自己的好借口。我也希望她不是,她若是,这条路可不好走。”他低头朝脚边看了看,目光又飘向窗外。   “四叔似乎话中有话。”   顾方思否认道:“有吗?我只是说奸细这条路不好走,这话没问题。”   顾随玉起先觉得四叔那话说得奇怪,但听他这么一解释似乎的确没什么问题,便没再追究,关心起楼下的情况来。“他们两个不会靠的太近了点吗?”楼下的两人四目相对,双手相执,那含情脉脉的架势,就像多年未见终得重逢的情人一般。   “你不高兴?”顾方思调笑道。   顾随玉微皱了皱眉头,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想了一阵,终道:“不高兴倒是没有,只是突然想到,李晴画莫非经常用这招骗女人?”   语毕,只见他家四叔定定的看着他,一直从脸看到脚,满脸探究的表情,看得他一阵发冷。末了,却听顾方思说道:“这路果然不好走。”   顾随玉彻底疑惑了,下意识的缩了缩脚:“你今天到底想说什么?”   “咦,这么快就问完了?”驴唇不对马嘴的一句。顾随玉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唐暖已经没了人影,应该是端了饭菜回来了。只余李晴画一人若有所思地坐着,表情怪的很。半晌,他抬头朝楼上看了看,粲然一笑。 第五章不阿公子   郊外莺飞草长,万木葱茏。一人闲来无事,立于河边垂钓,鱼竿沉了沉,那人大喜,正要收线,却见不远处漂来一样东西。那东西甚是奇怪,黑黑的一团,半浮半沉着,顺流而来。闲人用手遮住刺眼的阳光,眯起眼睛朝那望了望,这一望把他三魂七魄吓掉一半,扔下鱼竿,连滚带爬地飞奔起来,边跑边嚷道:“死人……死人!”   不消一会儿,周围便窜出几个人影。为首的是刘充,他原本带着几个门人在附近打探消息,正好听到这边的动静,片刻间便赶了过来。几人合力将尸体捞到岸上,刘充眉头一皱,尸体身上穿着的,是永擎镖局的行镖服,此人正是数月前与邵哲一同失踪的镖师。他粗略查看了一番,尸体耳后一个小小的伤口赫然在目,这个伤口他自然是认识的,五年前无凌仙子检查“五眼吴钩”励清海尸体的时候,他也在场,对于眼前的伤口再熟悉不过了。刘充的手有些颤抖。想那魂引蝠再现江湖这件事虽已经毋庸置疑,但撇开失踪的邵哲不说,毕竟这两个月以来,一直没有人出事。对于他来说,还是没什么真实感,而眼前躺着的这个,却将他那唯一一点侥幸心理也给击碎了。   正想间,被一个门人打断:“副门主,官府的人来了。”   刘充略抬一抬头,只见身边站了一个人,二十五六岁左右,脸色惨白,身形单薄,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除去这些不说,倒还算长得不错。刘充将双手往衣摆上擦了擦,起身道:“陈大神捕好灵的消息,我前脚才发现的尸体,你后脚就跟着来了。”   被称为陈大神捕的病弱男咳了几声:“刘副门主,陈某在附近执勤,正好撞上他。”他伸手指了指在不远处唯唯诺诺站着的垂钓闲人。“这尸体陈某要带回衙门,还要劳烦刘副门主也随在下走一趟。”   官府的人就是多事。刘充心中不满,扬脸道:“陈捕头虽在公门,但身为升和七秀之一,也算是半个武林中人,魂引蝠重现江湖之事想必陈捕头也有耳闻了。尸体你带回去我们自然没理由拦着,也请陈捕头能行个方便,一有什么消息便差人来通知我们一声就好。”   陈捕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略顺过一口气便道:“公门自有公门办事的规矩,刘副门主先随我来吧。”说着吩咐几个捕快抬了尸体边走,也不顾刘充在身后吹胡子瞪眼的。   华灯初上,一间小酒铺的伙计无聊的抹着桌子,还没到宵夜的时候,自是没什么生意。突觉眼前一暗,光线被挡个正着,他抬眼看了看,原本耷拉着的脸便堆起笑来。   “这不是陈捕头么,想吃点什么?”   陈捕头清清喉咙:“一小壶温酒,再来两个下酒菜就行。”   “再上一坛上好的桂花陈酿。”伙计刚要开口,却被人抢了先。   来人笑得像朵花,穿得像朵花,长得亦是如花似玉。等等,这形容男人不合适,伙计摇摇脑袋,从呆愣中清醒过来,忙道:“好嘞,两位等着,马上就来。”   “小不阿,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顾方思径自坐下。   陈捕头脸色白了白,笑道:“顾兄能不能别这么叫我,我听着挺冷。”   “阿植,自上次采花案后,我们怕是有一年多没见了吧。”顾方思与陈捕头陈植相识于五年前的魂引蝠风波,相熟于一年前的幽鬼采花案,两人算得上是意气相投的酒友。陈植虽然一副一脚踏进棺材的病唠鬼样,对酒却甚是喜爱,而且还不挑嘴,好酒坏酒,只要是酒他都能喝地很高兴。也不知道这副身子骨是不是就是喝酒喝出来的。   陈植抿嘴笑了笑:“顾兄这么说话也不嫌累,不就是想要那镖师的消息么。其实也没什么好瞒的,那个伤口的确和五年前的一样。”   “……”   “……”   一等再等,不见下文,顾方思忍不住道:“然后呢?”   “没然后了。”   “看在我的面子上,就不能再透露一点?”尸体就躺在衙门,仵作不可能只验出这么点东西,顾方思知道陈植有所隐瞒,自然不甘心。   陈植灌下一口刚送上来的温酒,又咳了几声:“刚才说的已经给足你面子了。”   顾方思白了他一眼:“不愧是‘不阿公子’,这名字取得真贴切。罢了,我们喝酒。”   陈植猛咳了一阵,似是被酒呛到了,显然对这个称号十分不满:“‘升和七秀’究竟是怎么传出来的?前几天刘充如果不提,我都快不记得这回事了。”   “这个……说实话,是个不解之谜。陈大神捕英明神武,断案如神,不如自己去追查一下。”   鬼才要去查。陈植不屑,而后又皱眉道:“有人能养出这种阴灵般的蝙蝠,朝廷不会坐视不管。鱼丽山庄统领武林正道,想必朝廷不久便会对其施压,你可要做好准备。”   顾方思点头:“这个我知道,这种烦人的事,大哥他自会应付。听说邵镖头闹到衙门去了,现在怎么样?”   “这人就是太过鲁莽了,本来死的是他永擎镖局的人,他这个镖头就算不来,我们也会派人去请他。谁知道他硬跑来大吵大闹,要我们交出尸体,只好先关他两天了。”   “噗嗤”,顾方思忍不住笑意,心道都说民不与官斗,这个道理估计邵镖头是永远也想不明白。想至此,一个主意油然而生。   “阿植,你不是一直想抓宵冰么?”   果然,陈植无神的双目亮了亮:“你有他的消息?”   “不急,我们先干了这杯。”顾方思举起杯子晃了晃。“我有条件。”   陈植干下一杯:“你且说,答不答应我要听了才决定。”   “条件不难,你若是找到宵冰,不能马上带他去衙门,要先交给我。”   “理由。”陈植道。   顾方思道:“我有事必须要问他,不会耽搁太久。我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自然会把他交还给你。”   陈植思忖一阵,点头答应:“成交。他在哪里?”   “就在月栖。他受了重伤,走不远,但一定躲得很好。方圆三十里,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把他找出来了。”   陈植轻哼了一声,搞了半天,他根本就不知道宵冰在哪儿。不过终究也好过他之前那大海捞针似的找了。“小二,再给上两大坛桂花陈酿带走。帐算在这位爷头上。”说着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一步。今晚尸体会运到义庄暂存,我不回去交待一声不太放心。”他边说边抱上两坛酒,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顾方思莞尔,“不阿公子”这不是很懂人情世故么。   *   唐暖左臂挽了满满一篮子桃,右手端了个托盘,摆着三碗莲子雪耳汤,慢慢挪到了顾随玉房里。   顾随玉正在琢磨唐暖的事,前几天李晴画对她施了摄心术,结果却出人意料。从未失手的李晴画失手了,除了名字,什么也没问出来。如此一来,唐暖的身份就更引人遐想了。正想间,窗外扑棱进一只灰头涂脸的鸽子,顾随玉伸手让它落下,取出信管里的纸条,上面寥寥几句话,他却看得嘴角抽搐,随手挥笔在纸条背面写下几个字塞回去,灰丑丑的鸽子这又上了路。   他起身关窗,见唐暖歪歪斜斜的进来,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莲子炖雪耳。”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右手,生怕一个不小心给洒出来,待行至桌前,才缓缓地放下,“三公子,多吃水果身体好。这汤也是我刚炖的。”   顾随玉看了汤碗一眼,想不到她能煮东西,总算还有点丫鬟的样子。端过碗小心的尝了一口,味道居然还不错,于是放心的喝起来。   “四爷怎么不在,我还煮了他的份的。”唐暖也不客气,往顾随玉身边一坐,一道喝起汤来。   “四叔去找人。”   唐暖眼睛一亮:“是不是陈捕头?”听说月栖有个神捕,曾经屡破奇案,身在公门却又心系江湖,这种官府江湖两头相顾的身份,让唐暖不由地联想到她无敌崇拜的南侠大人展昭。   顾随玉颇觉神奇:“这几天你倒是聪明不少。对他感兴趣?”   “感兴趣感兴趣感兴趣!”唐暖一阵兴奋,差点没朝顾随玉扑过去,“听说他破了很多案子,脑子一定很聪明。人长得帅,又是公务员,有房有马有银子,这得迷倒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啊……”话音到此戛然而止,不是她不想说,是她不敢说。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唐暖打了个寒颤,不得了,三公子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她摆出个谄媚的笑脸:“那个…三公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夸别人惹三公子生气了?有什么可气的,难道三公子和陈捕头关系不好?还是说…难道…其实他吃—醋—了!一想到这个份上,唐暖心中一动,脸迅速红了。   “你放手我就舒服了。”一句话宛如一盆冷水泼了过来。   “啊?”   顾随玉看了眼自己的右手臂,又看了眼唐暖,意思显而易见。唐暖低头一看,自己果然又犯错误了,忙从顾随玉手臂上撤下自己的两只手,乖乖坐了回去。抿着嘴唇,偷偷看了顾随玉一眼:“三公子气的是这个?”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顾随玉继续喝汤,“怎么不继续说,只要别妨碍我吃东西,我倒不介意多听些市井流言。”   唐暖沉默一阵,终于用鼻子“哼”了一声:“三公子爱听自己上茶馆听去。”说着端了碗便要出门。   “这又是闹什么脾气?”身后传来顾随玉不解地低语,她愣了愣,怒意更甚,反手狠狠摔上门,气冲冲回了房。 第六章偷尸   义庄虽在月栖城内,却离城中心较远,平时除了管事的,很少有人来。去的人少了,加上本来就不是什么吉利的地方,关于这里的鬼怪传说自然而然多了起来。   此时更深露重,几张纸钱凌乱的在风中飞舞。即便是初夏的夜晚,仍旧凉意习习。捕快鲁原紧了紧领口,吞了口口水,对身边的季无瑕道:“老弟,这里不会真的闹鬼吧。”   季无瑕清了清喉咙,故作镇定道:“鲁大哥别瞎说,这世上哪来的鬼。这尸体我们今晚可得守好了,别出什么岔子,给陈捕头丢脸。”   鲁原连连点头称是:“对对对,这世上没鬼的。以前那些老捕快也守过义庄,现在还不是儿子孙子一大堆,不怕不怕。”   “那个…鲁大哥。你有没有觉得有人在看我们?”季无瑕靠近鲁原,扯了扯他的袖子。   鲁原一个哆嗦:“你…你别吓我,在哪儿呐?”   “就后面……要不你回头看看。”   “不看!你自己……怎么不…不回头。”   季无瑕又靠近了一些:“我怕鬼。”   刚才谁说世上没鬼来着?鲁原深吸一口气,怎么说他也比季无瑕长上几岁,又比他早进衙门一年,这种时候怎能不表现一下前辈的气魄。他握了握手里的剑,闭着眼睛转过头去,猛一睁眼,一张惨白的脸赫然在目。   “鬼啊——”一声惨叫划破夜空,鲁原一把拉过季无瑕撒腿便跑,谁知衣领却被一股力量扯住,想跑也跑不了了。身子软了下去,“冤有头债有主,俺家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未断奶的三岁小儿,别找俺别找俺……”   “咳咳,吵什么吵,是我!”陈植颇为无奈,这两个怎么当上捕快的,胆子也太小了。他不过脸色难看了点,哪里像鬼了。   鲁原惊魂未定,却听到个熟悉的声音,呆愣了一会儿,抬头看去,居然是陈捕头。还是季无瑕反映了过来,小声道:“陈陈陈捕头,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来看看罢了,我翻墙进的义庄,你们两个却毫无察觉,这像什么样子。若是有人动了尸体,你们要如何交代?”陈植厉声道,虽然因为身子弱,显得有些中气不足。   鲁、季二人此时已镇静了下来,低头挨训,这个陈捕头比他们大不了几岁,却让他们由衷的佩服,当初也是冲着他才当的捕快。被骂两句,倒也挨得甘愿。   陈植见两人真心悔改,语气缓和下来:“行了,好好守着,光守着外门是没用的。一个人到里面去,你们谁去?”   两人对望一眼,鲁原抢先道:“俺去吧,季老弟刚进衙门不久,你就在外门守着。”季无瑕感激的看着鲁原:“鲁大哥,过一个时辰我来换你。”鲁原摆摆手,朝里面走去。   “鲁原,孩子都三岁了还不断奶可不太好,是时候改吃米糊了。”   鲁原只觉脚下一拌,差点崴了脚,回过头傻呵呵地看着陈植:“陈捕头,俺刚才胡扯的,您别当真啊,俺还没娶媳妇儿呢。您可千万别和人说俺有个三岁的孩子,那俺就讨不到媳妇儿了。”   陈植笑着咳了几声:“知道了,你进去内门看着吧。”   鲁原答应了一声,边走边想,这陈捕头怎么知道小孩几时断奶几时吃米糊,莫非他已经娶妻生子了?好像也没听说啊。正想着,已到了内门口,他探头朝里望了望,幽暗的烛火下,十几口棺材陈列在左手边,右手边则放着尚未入殓的尸体。这一看,鲁原大惊失色,转身便嚷嚷起来:“坏了坏了,尸体不见了!”   *   “如何?”顾方思把玩着手中的扇子,微微歪过头来问道。站在他对面的便是那强打精神的李宿雨——半个时辰前,顾方思与沈风吟毫不费力地把尸体从义庄偷了回来,眼前,唯一会医术的李宿雨便被他们逮过来充当了回仵作。看着被割开好几处口子的尸体,顾方思一度怀疑,李宿雨是不是把起床气都给撒在这尸身上了。   李宿雨将手洗干净,拿出手绢擦拭着:“死了不到两天。魂引蝠的伤口我没见过,你们说是那便是罢。按照以往,被魂引蝠所伤的人都日渐消瘦憔悴,最后气竭虚弱而死。而这个人表面上看是淹死的。”   “表面上?”沈风吟轻念道,随即看向李宿雨。   李宿雨点头:“淹死的人,口鼻中常有泥沙,腹中积水。这具尸体曾被验查过一次,当时腹中有无积水尚且不论,问题就在于,他的气喉未免太干净了。”   “你的意思是,他是死后抛尸了?”听李宿雨说了那么多,顾方思也听出些端倪。一个人落水,再怎么样也会挣扎,泥沙便顺水进入,吸附在口鼻气候内。偏偏这具尸体,口鼻中泥沙很少,气喉内更是干干净净。如此一来,他是死后才被人扔进河里的可能性就很高了。   “死后抛尸?”沈风吟低声道,“那一定会有抛尸的人和痕迹。最近并没有下过雨,那些痕迹理应还在,除非有人刻意破坏。”   “我沿河岸以及附近仔仔细细查看过。”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李晴画今晚意外的很安静,安静地让其他人差点忘了他也在房里。这种安静的原因让人很不齿——就是他把自家大哥从睡梦中弄过来看尸体,若再聒噪些,大哥手上那把刀可未必都落在尸体上了,“确实有些类似的脚印,但怎么看都是自己掉下去的。周围没有拖曳尸体的痕迹,当然不排除有人背着尸体过去,再在附近造成失足落水假象的可能。”   李宿雨一边收拾器具,一边回道:“附近没有可以栖身的树,用轻功背着一个人从这么远的距离过来抛尸,除非那个人会飞。”轻功再好,也是需要借力的,不可能一点痕迹不留,“不过,没了魂的人,说不定落了水也不知道挣扎。”   房内几人皆是眉头一蹙,从现在的迹象来看,这似乎才是最好的解释,莫非魂引蝠当真是吸人魂魄的?   “我随便说说的,你们不用想得那么认真。”李宿雨转身出门,他的任务完成了,是时候回去补觉了,“晴画,记得欠我一个人情。”   “李兄他……一天究竟要睡几个时辰?”沈风吟终是忍不住。   李晴画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眯着那双桃花眼:“大哥这样挺好的。”   虽回答的牛头不对马嘴,沈风吟与顾方思却没觉得这样的答案有什么不妥,本来他们也没期待什么确切的答案。   东方破晓,一个精瘦的男人反复踱着步子,一眼掠过眼前三个屈身而跪的身影,长叹一口气,吹得唇边两撇小胡子微微跳耀,略显滑稽。   陈植一袭浅灰长袍,恭敬的跪着,时不时咳嗽几声,顺便望一眼眼前这快要气疯了的谢元太守。   “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尸体怎么会不见?”太守强压怒气,大声呵斥道。   陈植垂下眼睑,恭声道:“大人,昨晚属下担心尸体,便前去查看。见尸体安好,即前去与鲁原、季无瑕交待几句,谁知这几句话的工夫,尸体竟被人盗走。是属下失察,但凭大人发落。只是他二人并无过错,望大人不要怪罪。”   “大人,是俺没出息,怕鬼,尸体才会不见的,不怪陈捕头!”鲁原急道。   两人都争着领罪,季无瑕也不甘人后道:“是我疑神疑鬼的,鲁大哥才会被吓到,不怪他们的,大人要怪就怪我吧。”   谢元太守只觉“咯楞”一声,脑上青筋暴起,怒道:“争什么争?这种事有什么好争的!本官现在有说要治谁的罪了吗?真要追究起来,你们谁也别想跑,本官英明神武、明察秋毫、明镜高悬,问你们什么你们就答什么,别说废话,啰嗦!”话刚说完,便见到鲁、季二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暗道不好,都怪这几个小子,害他气急失言。   鲁、季二人更是吃惊,这是他们的太守大人么,怎么那么……那个?   谢元太守尴尬的咳了几声:“你们两个先下去,陈植你留下。”鲁原与季无瑕不敢再多言,看了陈植几眼只得怏怏的退了出去。大堂内只余下两人。   太守望着陈植,陈植却依旧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终于——   “死小子,别以为老子不知道。大半夜的不睡觉,不放心尸体,啊?我看你分明是去做掩护!反了,真是反了,你这个痨病鬼也不用等病死了,现在就去死吧!”   陈植猛烈的咳起来,似乎真的是要实现一下“现在就去死”,待这阵过去,惨白的脸上才扯出个笑来:“大人果然英明神武、明察秋毫、明镜高悬。不过既然知道这事是属下犯下的,那就别为难鲁原和季无瑕了。”   太守的小胡子又被吹了起来:“老子当然知道,就算你不去做掩护,想必他们两个也是看不住尸体的。你过去,只不过是能有个理由为他们开脱罢了。你以为老子是猪脑袋?”他摆摆手,“算了算了,老子不奢望那尸体能原模原样还回来,今晚之前只要老子能看见个全尸,这事老子就替你瞒过去。”   “那就有劳大人了。”   “有劳就完了?老子要贿赂的。”太守说的毫不避讳。   陈植起身:“听说最近流连坊要出售五十年陈酿‘燕女娇’,是酒仙杜了当年亲手酿的,不知可合大人胃口?”   两人相视而笑,这番情境,若让外人看到,怕是只能想到“狼狈为奸”四字吧。 第七章九方翩翩   碎花床帐,低矮的木质桌子,几只不大的瓦罐,还有浓浓的药味……   宵冰猛一睁眼,欲坐起身来,腹部的疼痛立马席卷全身。他只觉全身一软,动弹不得。   “别乱动。”一个温雅轻软的声音传来,站在床边的是一名紫衣女子。此女面戴轻纱,只露出一双眼睛,可单凭这双眼,便已透露出这绝对是个美人。“伤势太重,都睡了好几天了,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回来,可别再让伤口裂开了。”   宵冰放松下来:“又被翩姨救了一次。”   女子略有些惊讶:“你还记得我?”   “‘无凌仙子’九方翩翩,翩姨十年前的救命之恩,怎么可能忘了。”宵冰闭上眼睛,回想起当初,自己第一次接任务,虽是完成了,却也身中剧毒。本以为一生就这么结束了,没想到被人所救,救他的人,便是当时已名满江湖的第一神医九方翩翩。那时九方翩翩也才二十多岁,性子脱跳,见到少年老成的宵冰,硬是逼着他叫了声“翩姨”。   九方翩翩抿嘴笑道:“你那时候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想不到现在都那么大了。”   宵冰沉默了。他现在脑子里有很多东西要想,他被九方翩翩救了,可又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是怎么从奚白凤手里逃出来的?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他能安静地养伤,却没人来追杀他?   九方翩翩见他不再说话,心想他可能有些累,便起身出去煎药。待她出门,宵冰方微睁开眼睛。他理着零乱的思绪——奚白凤要杀唐暖,可是不自己下手,反而花重金雇佣他这个外人;神秘人要护唐暖,却只要他护她十日;奚白凤动手杀他,明明当时已无还手之力,可现在却好好地活着;九方翩翩救了他,却封着他的穴道,当然她也可以说是为了保他的命,反正懂医术的人是她;最奇怪的是,唐暖那个丫头……想到这里,他不知要如何继续下去。想来想去,却只得到一个很坏的答案——九方翩翩与奚白凤本来就是一伙的。   他不安的探手入怀,猛的一惊,铁牌不见了?那块铁牌是与他身世相关唯一的线索,他从小带着,从不离身,面具上的花纹也是照着铁牌上画的。之前曾查过一番,却只知道铁牌上的图案是十九年前的邪教圆月盟的图腾,其他的便再也查不出什么来了。这么多年,只有摸到这块铁牌,他才能稍安心一些,可是铁牌不见了!   宵冰不顾疼痛挣扎着起身,一个不慎,从床榻上翻落在地上。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再度裂开,鲜血从雪白的绷带上渗透出来。   九方翩翩听到声响,放下手头的事,急急进了门来。见到地上的宵冰,忙将他扶上床,恼道:“你要干什么?都说了让你别乱动。”   “铁牌呢?”宵冰道。   什么铁牌?九方翩翩愣了愣,随即了然,转身从桌上拿来一件东西交到宵冰手里:“拿着,跟个宝贝似地。我要帮你上药,自然要把衣物除去,你的东西我都帮你放在桌上了,你放心,一样不少……”想了想又道,“除了面具,我捡到你的时候,面具就不在了。”   宵冰这才想到自己的面具在与奚白凤打斗的时候被打落了,当时还算是被它救了一命,否则脑袋怕是已经开花了。他点点头,道了声多谢,又把铁牌揣进怀里。   “那个牌子——你知道来历么?”九方翩翩知道宵冰宝贝那块铁牌,却也知道那是圆月盟的东西,不禁问道。   宵冰眼睛微亮,道:“翩姨知道?我只知道那上面刻的是圆月盟的图腾。”   九方翩翩点头:“我知道的比你多一些。这块牌子,是圆月盟圣女的信物,圆月盟黄白两名圣女,这块应是白圣女的。十年前你中毒,手里紧紧攥着这块牌子不肯放,我还没看真切。前些天,我给你治伤的时候,这牌子从你怀里掉出来,我一看当真吓了一跳。想不到你身上居然有圆月盟圣女的信物。”   “听师父说,这块牌子一开始就放在我的襁褓里。”可惜师父隐居多年,对江湖事不甚了解,身体又不好,把他养到八岁便撒手人寰了,只留给他一部冰漪刀诀,那是师父一生的心血。“圆月盟在十九年前被歼灭,师父也是在十九年前捡到我的,也许我娘就是圆月盟的人。”   九方翩翩疑惑的看了宵冰一眼:“为何认定是你娘而不是你爹?你知道你爹是谁?”   宵冰垂首:“没什么,猜的。”   “不想说就不想说呗,翩姨又不会逼你说。”三十有四的年纪露出小女孩的神情,却完全没什么不自然的地方,“不过,圆月盟毕竟是邪教,与之相关的记载少之又少。别看书上写的轻松,只一月便将圆月盟给歼灭,其实当时战况惨烈的很,多数都是同归于尽的,少数活着的又闭口不提。你若想查,恐怕很困难。”   “我知道,不然也不会查了近十年也没有什么结果。”只是最近……“翩姨,惜年呢?”   九方翩翩一惊,手抖了抖,盯着宵冰看了一阵,随即苦笑:“死了。”   宵冰追问:“怎么死的?”   “不知道,我与她走散了。几个月前才见到她的尸体,全身是伤,早就死透了,我亲手给她收的尸。我不知道,她才十五岁,是什么人能下这种手……”说着哽咽起来。   宵冰没再接话,只是看着。她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在演戏?许久,才道:“你确定那是惜年?”   “我自己女儿如何会认错?惜年耳旁的胎记我看得清清楚楚。就算人有相似,胎记相同,她身上的药味我又如何分辨不出?惜年从小体弱,都是洗我亲自调制的药浴。”说到这里又忍不住流出泪来,恨恨道,“若让我知道凶手,必定让他不得好死。”   胎记,药味。当初就是凭着这两点,宵冰才认出唐暖就是九方惜年,因此在下手的时候犹豫了,一边是任务,一边却是救命恩人的女儿。唐暖说自己失忆了,九方翩翩坚说九方惜年已经死了,没有人可以证明唐暖的身份,要不要把唐暖的事告诉九方翩翩?宵冰想到头疼,只好推说累了,把九方翩翩打发了出去。   九方翩翩出了门,从门缝中朝里望了望,见宵冰已经躺下,便轻轻出了院子。走了小半个时辰,眼前出现一片树林,林中立了一人,正是奚白凤。   “翩翩。”他唤道。   九方翩翩皱眉:“别叫的那么亲热,我们不熟。”   奚白凤轻笑:“九方姑娘,这么多年来,奚某对姑娘如何,难道姑娘还不知道么?只要是你希望的,奚某绝不说二话,为何总是对我如此疏离?”   “绝不说二话?”九方翩翩抬头质问,“那为何要雇宵冰去杀我的女儿?”   奚白凤脸色沉了下来,对她的话并不意外。当初不自己亲自动手,就是怕她知道,但现在她既然救了宵冰,自然是会知道的。   “惜年是我的女儿,你居然敢杀她。好在宵冰还记得她,对她手下留情,否则她早就去陪她爹爹了。”   “我说过,我所做的都是为你好。惜年是你女儿没错,可是她对你做的事根本不认同,如今又和鱼丽山庄的人走得那么近,若是哪天恢复记忆,你就没想过你会是什么下场?”奚白凤伸手扣住九方翩翩的双肩,显得有些激动。   九方翩翩挣开他,双手攥拳:“没有我她根本不会恢复记忆,等这些事结束,我就带着她离开,以后一家三口隐居山林好好生活。”   到现在她还在说这种话,一家三口?那他算什么?奚白凤怒意更盛:“九方翩翩,枉你是个神医,死而复生这种事居然也相信!他早就是一柸黄土了,怎么可能回来。”本以为她胡闹一阵会接受现实,想不到还是执迷不悟。   “你闭嘴!他会回来的,他从来不骗我,他说过他会回来的,你不要胡说……”说到后来,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终于变成了哽咽。她蹲在地上,把头埋在手臂里,无力的啜泣着。   奚白凤没再去扶她,只是站着一边看着。对于这个女人,他始终狠不下心来,其实她是知道的,知道那个人回不来,知道人死不能复生,否则何必担心女儿被他杀掉,她只是不甘心罢了。过了许久,九方翩翩始终没有停止哭泣的意思,奚白凤撇过头,心中闷得很,终于拂袖而去。   待九方翩翩回到小屋的时候,已近黄昏了。她进屋看了眼睡熟了的宵冰,再度转身出门碾药。   房里的宵冰其实并未睡着,他知道九方翩翩久出未归,若不是被封着穴道,自己一早就跟去了。九方翩翩固然可疑,不管是有什么目的,至少目前为止,她并没有害他的意思,自己现在重伤在身,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养好伤。反正自己这条命早在昨天就该没了,九方翩翩救他,代表他还有用。这么一想,宵冰心中倒是轻松不少,顷刻间便当真睡去了。 剧场一升和七秀   戚国文帝升和元年暮秋,踏月朱楼。   宋子杰:凉儿,你账本看得怎么样了?   宋微凉:爹,账本实在无趣,孩儿能不能去铸剑?   宋子杰:凉儿,你要记住,我们不是江湖人,是专做江湖人生意的商人。江湖人讲个义字,商人只讲个利字。我们踏月朱楼铸造兵器是为了什么?有利可图啊。   宋微凉:可是孩儿喜欢研究兵器。   宋子杰:爹当然知道。否则天下生意那么多,我又何必独开这兵器楼。我们宋家世代经商,想当初你娘就是被我拨算盘的样子给迷住的…笑什么笑——可惜你娘走得早,罢了,别说爹不近人情,给你一天时间,想出个赚钱的点子,我若满意,放你一个月的假,你爱干什么干什么,我不管你。   次日傍晚。   宋子杰:可想出来了?   宋微凉:爹,今日上街,孩儿见到陈捕快了。   宋子杰:那又如何?   宋微凉:陈捕快年轻有为,玉树临风,可算是月栖的名人。   宋子杰:嗯,以他的本事,要不了几年就能当上捕头。只是听说他身体不太好。   宋微凉:她们就喜欢他病弱的样子。   宋子杰:谁?   宋微凉:……(阴笑中)   几日后,月栖各大商铺门前都多了个奇怪的木箱,全城女性在接下来的数月内都关注着一件让自己心潮澎湃,让男人匪夷所思的事。   升和二年正月。   宋子杰:凉儿长进了,这次净赚多少?   朱楼管事:回楼主,此次投选箱四十七只,本金八十五文;投选牌三百万枚,本金十两;派发信二十三万封,本金三十七两。每三枚投选牌卖一文,得一千两,再除去四十六家商铺一成的分红以及商税,净得八百三十一两又八百九十四文。   宋子杰:哈哈哈……好儿子,那么这次投选结果如何?   朱楼管事:荆阳鱼丽山庄四爷顾方思得票最多,与陈植、顾随舟分列前三甲。之后便是当朝廷尉王钦大人,鱼丽山庄掌事之子柳下静,罗炀郡帛王陶雅,乐方百里坊的东家还有容陉琼连洲邱子霜……啊,还有谢元太守……   宋子杰:慢着,怎么连谢元太守都有?他自己投的吧!就他那个样子,投他还不如投我呢。还有那什么百里坊东家,你见过他吗?整个戚国有人见过他吗?不算不算,这两个不算,取前七个就行了。嗯,咦?怎么没人投凉儿?   朱楼管事:楼主,也不是没有,就是少了点。公子才十岁,这也说得过去。   宋子杰:不行,柳下静也才十三岁,他都能占第五,凉儿怎么连个名次都排不上?把凉儿加上,就把——嗯,就把百里坊东家一半的票和谢元太守的票加给凉儿。   朱楼管事:……(十和十三看着差三岁,其实差很多啊。)   如此,“升和七秀”于文帝升和二年春诞生,名动全国。只是多年后,已经没有人记得,所谓的“七秀”,不过是月栖城大姑娘小媳妇一时春心荡漾的结果罢了。 鱼丽:双鱼魂横生枝节   第一章劫持   颠簸、摇晃、恶心、反胃……唐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梦,只觉得晕的难受。呕,终于忍不住躬身吐了起来。可惜肚子本来就空空的,呕了半天也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奇怪了,她不是好好的在床上睡着么,怎么一醒来就到了……这个是马车吧,对,就到了马车上了,莫非事情有变,三公子来不及叫醒她,直接丢她上车赶路了?若是如此……唐暖看着眼前那双黑色的靴子,心下一阵发凉,她这一抬头,还不被三公子那半是鄙视、半是嘲讽、半是厌恶的眼神给看出两个洞来。只是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唐暖咬咬牙,装出可怜的神情,顺着靴子朝上看去,却对上一双灰色的眸子,没有鄙视,没有嘲讽,也没有厌恶,只有一丝丝的诧异。   相视许久,灰眸的主人才缓缓闭了眼,朝车外唤道:“停车。”   马车应声而停,唐暖就这么看着他提起衣摆,小心的绕过车上的秽物下得车去。一会儿,车帘又被掀起,还是之前那人。   “唐姑娘,下车吹吹风会好受些。”他朝唐暖伸出一只手。   “啊?”唐暖本能地发出一个单音节词,木讷讷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小心别踩到。”灰眸人微皱眉头,细心提醒,示意唐暖注意裙摆。唐暖点头,扯了扯自己的裙子,借力下了车。   到了车外才发现,原来这里热闹得很,除了几个丫鬟模样的,还有上十个将士打扮的壮汉,只是他们的衣着与自己平时见惯了的都不尽相同。   “唐姑娘,仆乃大鄠国师赵惠黎。”那人作揖道。   “啊。”回应他的又是一个单音节词。   赵惠黎有些憋闷,这不是被迷药给迷傻了吧。“唐姑娘,”他试探着叫了声,见唐暖也在看他,遂道,“借一步说话。”说着便在前面引路,直到别人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为止。   唐暖倒不是故意装傻,只是刚睡醒时,脑子多少会有点懵,再加上目前状况不明,她也就更加疑惑了。好在现在折腾一阵,脑子清明不少,终于发现事态的严重性。   “你们是谁?三公子和四爷呢?我怎么会在这里?”   赵惠黎明显松了口气,看来还不傻。于是恭敬作揖道:“仆乃大鄠国师赵惠黎,那些俱是保护吾等上路的良将。”   “要去哪里?”唐暖急问。   “当然是大鄠,”赵惠黎背手走了两步,“数月前,仆夜观星象……”   “等等,”唐暖打断他,这台词还真耳熟,“你夜观星象,发现东方出现一颗明亮的赤星,是大鄠吉兆,于是你掐指一算,算了几个月,终于发现我就是那颗福星,所以现在要把我接到鄠国好吃好喝供起来是不是?”   赵惠黎并没想到唐暖会这么说,当即愣了下,嘴边闪过一丝笑意:“唐姑娘不愧为吾大鄠天命福星,既然姑娘都清楚了,那惠黎也不再赘述了。马车应该收拾干净了,请姑娘上车好早些赶路。”   眼看赵惠黎就要朝马车走去,唐暖再次喊停:“等等,三公子和四爷知道吗?”他们若是知道,怎么可能让她被人迷晕了带走。唐暖知道自己问也是白问,却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赵惠黎闻言,忽然轻蔑一笑,一个转身挨近唐暖,逼得她急急的倒退几步:“唐姑娘贵为吾大鄠福星,吾国自当奉为上宾,吾皇更是有意认姑娘为义女。唐姑娘却心心念念记着戚国叛寇做主子,吾皇势必不会高兴啊。”   看吧,原形毕露了吧。唐暖腹诽,这个赵惠黎嘴上说带她去鄠国享福,谁知道他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再说,鄠国找着福星那是好事啊,何必鬼鬼祟祟的到这里来说话,分明是方便他要挟。还戚国叛寇呢,有本事别绑她这个叛寇回去当福星啊!话说回来,踏月朱楼里住的高手也不少,怎么就没一个发现她被劫走的,到底是高级客栈隔音效果太好,还是说别人根本懒得管?如今三公子和四爷都不在身边,想要装傻充愣依赖人是不行的了,什么都得靠自己。   想到这里,唐暖摆出一张真诚的脸看向赵惠黎:“我就随便问问,怎么说他们都救过我。”   赵惠黎略一点头,撤开身子:“姑娘要与戚国叛寇划好界限才是啊。”   唐暖苦笑,看着那些彪悍的将士,知道想逃是不可能的,只好亦步亦趋的跟着赵惠黎上了马车。   马车渐行渐急,唐暖被颠的难受,心里越发烦躁起来:“能不能走慢点,我晕车。”反正能拖多久算多久,要是三公子他们发现自己的踪迹追上来那就最好了。   赵惠黎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开口道:“也好,反正已到吾大鄠境内,不用赶那么急。”   这都大鄠境内了?唐暖心中那细微的希望随之破灭。   “我睡了多久?”   见到唐暖失望,赵惠黎脸上不经意漾起笑意:“驾吾大鄠良驹四日三夜,这才刚换上马车,姑娘就醒了。”   “什么?”唐暖惊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四天没吃饭?”   饶是赵惠黎也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句,自己刚才的威胁她怎么也该听出点意思,居然还有心思关心吃饭的问题,莫非是个没神经的?他有些尴尬,表面上还是尽量不动声色:“流食还是喂了些的,唐姑娘如若肚子饿,旁边的食盒里还有些点心。”   唐暖朝身边一看,果然有个精致的食盒。打开盖子,香气扑鼻,顿时食指大动。一番风卷云残,满满一盒子的点心已经见了底。她有些意犹未尽,不由转头眼巴巴看着赵惠黎。   赵惠黎本来还震惊于她的吃相,突然被她如此哀怨的看了一眼,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唐姑娘还没吃饱?”   唐暖摆摆手:“也不是,就是太甜了,吃得我恶心。有肉吗?”   “……”恶心还能吃那么多,“路上匆忙,只有些干粮和点心。姑娘若想吃肉,恐怕得忍耐一下,待到了纠鹿城进了宫,要什么山珍海味只管开口。”   “纠鹿?”唐暖听着觉得耳熟,确实从清棠和暮月那里听到过,似乎是鄠国的京城,“皇宫很大吧?”   “那是自然。”赵惠黎扬了扬下巴,似有些骄傲,“不过唐姑娘放心,进了宫,自会有人日夜照料保护姑娘,想必是不会迷路的。”   什么日夜照料保护,不就是想告诉她要逃走是不可能的么,他不说她也知道。这人是有多讨厌啊,不停的提醒有意思么?唐暖不再理会,向后靠着车壁准备闭目养神。   后脑勺刚碰到车壁,就觉得后面有东西硌着难受,伸手摸去,心噗通重重跳了一下。簪子,三公子送的七叶花银簪——   『数日前,永擎镖局镖师的尸体在月栖被发现,当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众多分布在各地的江湖人士都朝边城涌来。   就是这么高度紧张的时期,唐暖还在悠哉的采花。自从上次一碗莲子雪耳汤,唐暖终于证明了自己不是没用的丫鬟,于是隔三差五的,她就会做些甜汤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在做什么?”三公子的声音突兀的在身后响起,吓了她一跳。   唐暖回头,两手还拎着裙摆,上面放满了刚采下来的栀子花:“在采栀子花,据说把栀子花与莲子雪耳一起煮,别有一番风味。”   “花也能吃?”顾随玉有些感兴趣。   唐暖有些奇怪:“花都能泡茶,为什么不能吃?”   “以花入茶?这个主意倒是不错。”顾随玉点头,“回头告诉大哥,若是成了,茗香楼的盈利该要翻番了,阿静肯定高兴。”   这个时代还没有花茶的么?唐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不小心就成了花茶的鼻祖。   “三公子,这里风大,你身体没好先回房吧。我煮好了就给你端过来。”说着就要绕过他去厨房,说起来那天朝三公子发火,到现在见到他还有些尴尬。   “慢着。”顾随玉拦住她,往她脑后探出手去。这一探,两人的距离拉近不少,气氛瞬间暧昧了。唐暖脸皮本来就薄,此时红晕已经烧到了耳后根。   随着一声轻笑,唐暖一头长发散了下来。顾随玉拎起一条蓝色小碎花布条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就用这个绑头发?”   唐暖忿恨,那不是簪子摔断了么!给绑个马尾已经很顾虑市容了,这布条还是从包袱上扯下来的呢。   “转过去。”顾随玉道。   “啊?”唐暖不解,愣着没动,直到顾随玉亲手抓着她的肩膀转了个身。只觉脖子一凉,头发被撩了起来,随后被一样东西挽住牢牢固定在了脑后。   顾随玉把唐暖转回来端详一番道:“簪子。当我赔给你的,比布条好。”   于是,唐暖石化了。三公子送她簪子……送她簪子……簪子……』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c o m   回想到这里,唐暖忍不住窃笑起来,笑着笑着干脆倒在马车的座椅上,捂着脸一顿猛乐。兀自花痴了一阵,猛然间想起来马车上还有一个赵惠黎,唐暖僵住,心虚的直起身子,朝赵惠黎看去。果然对方也在看她,只是这个表情么——用吃了苍蝇来形容就再贴切不过了。   “呵呵,”唐暖挤出个傻笑,“刚才想到个笑话,一时没忍住。要不要说给你听?”   赵惠黎未置可否。   唐暖自顾说起来:“从前有只小羊,有天它出去玩,结果碰上了大灰狼。大灰狼说‘我要吃了你’,你猜,后来怎么样了?”   唐暖看赵惠黎看得极其殷切,直到他没办法,敷衍着问了句:“怎么样了?”   “结果大灰狼就把小羊给吃了,呵呵。”   赵惠黎终于默了,平静的转过头去。他是傻了才会去搭理她。 第二章执棋之人   唐暖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种架势。一下马车,着实惊了,原来自己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些不算什么,若非亲眼所见,根本无法体会宫殿的巍峨。道路两边,男男女女跪了一地,她和赵惠黎就这么在中间站着,只觉芒刺在背。   不远处,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大叔不徐不疾的朝他们走来,以他逼人的气场昭告了自己的身份。   赵惠黎一个叩拜,恭声道:“微臣参见皇上。臣幸不辱命,已将吾大鄠天命福星唐姑娘安全送回纠鹿。”   “好好好。”鄠国皇帝龙颜大悦,一连说了三个好,伸手扶了赵惠黎起身,“国师一路辛苦了。”   “这位就是唐姑娘?”皇上这边刚将目光移到唐暖身上,两只手已然抓起唐暖的左手握住,“真是太好了,朕总算把你给盼来了。”   唐暖努力笑了笑,试着抽手,无奈被握得太紧,只得做罢。心中暗骂,这什么破皇帝,仗着自己徐郎半老,风韵犹存,居然公然吃起她这个黄花大闺女的豆腐来了。   赵惠黎在接收到唐暖无数个求助的眼神后,终于大发慈悲开了金口:“皇上,唐姑娘一路舟车劳顿,想必累了,不如先安排她休息如何?”   鄠皇这才松了手:“是朕疏忽了,来人,护送唐姑娘去游华宫休息。”   唐暖长舒一口气,坐上一顶轿子,随着一众宫人离开了。满心以为可以大吃一顿好好睡一觉,谁知到了游华宫那才叫灾难的开始。   一只脚刚踏进房门,不知从哪儿涌过来一群宫女,二话不说就开始剥她的衣服。唐暖霎时又懵了,晕晕乎乎的被送进了浴池里。皇家的浴池果然不同凡响,不消一会儿,数日的疲惫几乎一扫而空,随之而来的便是浓浓的睡意。她索性转了个身,闭眼伏在池岸上。   “请唐姑娘更衣。”刚一趴下,为首的侍女红衣毫不留情的打断她的小憩。非人的折腾接踵而来——更衣、挽面、敷粉、描眉、盘发——一系列过后,再次见到镜子里的自己的时候,唐暖也不得不惊叹宫女们手上的技术。她有些拘束的拉着两边的领子,比起戚国的秦汉之风,鄠国的着装习惯似乎更倾向于唐代,要开放的多,胸前露那么多,她还真适应不过来。   “唐姑娘这样真好看。”红衣喜上眉梢。   唐暖点头:“是好看,可是这样我要怎么睡觉?”   “为何要睡觉?稍后皇上宴请群臣,专门为唐姑娘接风洗尘的,咱们这就该起程去宁里殿了。”   “……”唐暖眉头一皱,“皇上刚才不是让我来休息的吗?”   “姑娘不是休息过了么?”红衣奇道,眼神不自觉飘向浴池。唐暖这算是明白了,所谓休息指的就是那泡了半个小时的澡。   酉时初刻,晚宴准时开始。食至半酣,鄠皇当着群臣的面,兴致勃勃地宣布认唐暖做义女,封为公主,封号“华昌”。于是,殿内开始喧闹起来,大臣们纷纷过来祝贺,唐暖扯着笑一个接一个的应付,心里不断暗咒皇帝,看着挺英明神武一人,怎么就相信赵惠黎这个神棍的鬼话呢。   数个时辰后,身心俱疲的唐暖终于如愿躺在了游华宫的大床上,床是好床,看看这床身的雕花,这被褥的面料,这层层叠叠的床帐,无一不显华贵,唯一的缺点就是床上的人怎么也睡不着觉罢了。唐暖翻来覆去,心中无比怀念踏月朱楼的小床,终于怨念的起了身。   赵惠黎这个神棍今天来敬了次酒后,就再没和她说过一句话。他心里想什么,唐暖着实猜不出来。天命福星这种事明显不是真的,赵惠黎处心积虑把她弄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直接去问赵惠黎不就好了。原来她一直把事情给想复杂了,赵惠黎曾在路上威胁她,也就等于直接告诉唐暖他别有用心,既然如此,她又何必猜的那么辛苦。这么一想,唐暖仿佛了却了心中一件大事,心中一松,几日来的疲惫席卷而来,不一会儿就沉沉的睡死过去。   可惜第二日,唐暖没能去找赵惠黎,因为她得应付一帮不得不应付的人。   大堂内静得出奇,只有三人对峙着,宫人全部屏退。坐在主位的便是唐暖,左手边坐了一个锦衣玉冠的男人,门前还立着他的随侍。   唐暖转着眼珠,从这边看到那边,又从那边看回来,终于成了最沉不住气的一个:“淮王殿下有事?”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这都找上门来了,装深沉给谁看啊。   淮王叶阳昭挑起嘴角:“天命福星一事,皇妹怎么看?”   唐暖心中一惊,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试探问道:“淮王殿下不信?”   叶阳昭未答,只是端着茶碗,一手轻轻用碗盖撇开茶叶。唐暖忍,再忍,继续忍……一刻钟过去了,对方还是没有要开口的样子,忍无可忍提醒道:“淮王殿下……”   “皇妹耐性还挺好。”叶阳昭搁下茶碗,漾起一个笑容。   唐暖觉得自己被耍了,暗暗翻了个白眼,这宫里住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叶阳昭起身,朝唐暖走近了几步:“为兄信不信不要紧,只要有一个人信就行了。”   “殿下指的是皇上?”人家那是一口一个皇妹,她却没这么厚的脸皮,这声哥哥实在叫不出口。   叶阳昭点头:“为兄虽为皇子,但一不是长子,二不是嫡出,想要坐上那个位子着实不容易。可是,现在皇妹在这里,那就不一样了。”   “殿下想要我帮你?”她还以为皇帝的儿子都聪明的很,原来也不过如此,“如果这种事是皇上一个人能说了算的,殿下不如直接买通了国师,让他跟皇上说你是真命天子不是更好?”   叶阳昭笑:“父皇的确信国师,但这次他信的是你。吉星现形那几日,父皇曾梦到过一个与你长相相似的仙人。”   这么玄乎?唐暖愣了愣,但马上发觉叶阳昭笑的诡异:“是殿下做了手脚?”   “紫衣翩翩,宛若惊鸿。”叶阳昭垂下眼帘,却仍掩饰不住眼中的那份热切,过了一会儿,眼神恢复清明,“其实皇妹不必做什么,只要站在为兄这边就行,其余的交给我和惠黎便是。”   我和惠黎?唐暖被这个并列词给惊悚了,搞了半天,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她咬了咬嘴唇,问道:“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叶阳昭见唐暖松了口,便顺着她说道:“皇妹想要什么好处?”   “如果事成,我想离开这里。”看似简单的要求,其实难得很。她若是答应了淮王,便再不能置身事外了。淮王输了,她固然要死,淮王赢了,她这个知道所有秘密的人一样跑不掉。   叶阳昭神情微动,居然叹了口气:“我答应过一个人会放你走,这个不算,你可以要点别的。”说了那么久,也只有这句透出些真诚的味道。   唐暖好奇:“什么人?”   “这个你到时候自然会知道。”叶阳昭摆摆手,又追问了一次,“没别的想要了?”   唐暖摇头:“没什么了。”她倒是想见三公子,他肯么?   叶阳昭闻言微微点头:“也罢,以后想要什么再说吧。”   “我凭什么信你?”   “为兄没什么可以证明,皇妹可以慢慢考虑。稍后我的那些哥哥们势必都会来找你,你可以见完了他们再做决定,只不过你要清楚,除了我,他们谁也不会放你走。”叶阳昭说完这些,便转身出了门,在门口立着的随侍自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此刻也已跟了出去。   果然如叶阳昭所言,这一整天,游华宫就没再消停过。想皇位想疯了的兄弟们纷至沓来,说的话大同小异,无非就是威逼利诱一番,然后再意味深长的走掉。直到送走最后一位,天色已经暗了。   唐暖赖在大堂的躺椅上望着屋顶,心想就算现在它塌下来,自己也不跑了。皇宫这种地方是人呆的么,还不如死回地府去呢。此时此刻,她突然萌生了祥林嫂般的心情,她真傻,真的,她单以为被武林第一庄捡到,自己走的就是武侠路线,想不到偶尔也是会串文的。怎么就串了呢,串哪儿不好非要是宫斗呢?   “公主,那么晚了还不去歇着?”红衣用手碰了碰发呆的唐暖。   唐暖哼唧了几声,不再搭理。   “也是,一天应付那么多哥哥确实挺累。”红衣笑道。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唐暖略抬眼看了红衣一眼,还是没回话。   “公主,奴婢有个问题想要请教公主。”红衣不管唐暖的反应,继续骚扰,“黑白两子对弈,公主猜是黑子赢还是白子赢?”   这也是猜的出来的么?唐暖皱眉,不解的看向红衣。   红衣嫣然一笑:“公主,棋子是不会赢的,赢的只能是执棋之人。”   唐暖闻言猛然坐起,这宫里的人太诡异了:“你什么意思?”   红衣压低声音:“奴婢只是提醒公主不要站错了边。”   ……唐暖默了,苦笑了两声。原来是这样啊,看来自古皇帝都有算计自己儿子的嗜好。典型的小时候被自己老爹压迫蹂躏,熬出头了再来拿自己儿子回本。这事情的发展太狗血了。   “红衣,皇上想要我怎么做?”   “皇上说,棋局自然是越乱越好。”   靠!这是唯一能表达唐暖此刻心情的一个字。这个变态皇帝未免太看得起她了。她垂下头,恹仄仄答道:“知道了,今天累得很,我先回房了。”说着,拖着半死不活的身子朝内室走去。 第三章诡异的发展   逃,必须要逃,可是怎么逃?别说皇宫守备森严,这里还有红衣盯着,她就是连游华宫都未必走得出去。   “自会有人日夜照料保护姑娘。”赵惠黎的这句话再次在唐暖脑海里回响开来,他口中的这个人自然指的是红衣。红衣是皇上的人,而一早就知道这件事的赵惠黎莫非也是皇上的人?淮王殿下啊,枉你惠黎惠黎叫的那么亲热,人家惠黎根本是皇帝那一挂的。   “啪。”肩上被轻拍了一下,把唐暖的魂都吓掉一半。猛一回头,居然见到赵惠黎正朝她阴笑。这半夜三更的,他一个大男人闯进黄花闺女的房里算怎么回事,难道皇上还有话要他转达?   赵惠黎朝四周看了一圈,把唐暖拉到床边坐下,嘻嘻一笑:“猜猜我是谁。”   ……唐暖瞬间惊悚了,汗毛根根竖起。这变态的表情,这阴柔的腔调,这扭捏的动作,绝对不是赵惠黎。不过怎么就这么眼熟?好像很久以前,真有这么一个人……不对,不是人!   “你是阴邮司那死不要脸的?!”她想起来了,当初在地府的时候,那个动不动就来收辟阳附加税、食宿费、滞留代理费、生平鉴定费、水电费、号牌工本费……的鬼差就是这么个人妖德性。   “赵惠黎”脸色一沉,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唐暖的脑门:“什么叫死不要脸的,奴家可是有狩乾这个威风八面的名字的。还有,奴家不是阴邮司的,只不过要收钱,顺便把东西带给你们而已。亏奴家特地来帮你,你居然说这种话。”   名字威风有什么用,根本货不对板。听到狩乾来帮她,唐暖心中先是大喜,继而又觉不对:“要帮早帮了,干嘛等到现在。”   狩乾拂脸叹气:“奴家早就跟着你了,好不容易碰到赵惠黎这个可通阴阳的身体,今日正好凑齐天时地利人和,否则怎么上他的身来和你说话。”   原来赵惠黎还不完全是个神棍啊。   “那你快带我出宫吧,这地方我呆不下去了。”   狩乾摇头:“做不到,奴家无视时空界限跟你到这里来已经很吃力了,现在还借了凡人的身体,撑不过十分钟,哪有能耐带你出去。”   唐暖皱眉:“那你帮我传信给三公子他们来救我。”   还是摇头:“他们看不见奴家的。”   “那你还有什么用?”唐暖白眼。   狩乾拍拍唐暖肩膀:“当然是保命之用……诶,你这是什么眼光,怎么说奴家也帮过你一回。”   “你什么时候帮过我了?”   “李晴画那次啊。”狩乾略带得意的扬扬下巴,“你以为没有奴家,你能挡得住李晴画的摄心术?早就被人家揭老底了。”   这么说来,唐暖倒有些印象,那日见到李晴画后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揭老底才好呢,省的他们怀疑我。”说到这里,唐暖突然想起了什么,兴奋道,“对了,你们不是都能托梦么,帮我托个梦给三公子吧。”   “笨,奴家要是一托梦,还不被府君发现……”话未说完,狩乾赶紧闭了嘴,心虚的看向唐暖。   唐暖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见他这副表情,终于恍悟:“哼哼,被府君发现什么?发现你们擅离职守,害我好好的投胎变成了穿越?你们鬼差当初怎么说的,出了地府门,不是地府魂。我说怎么那么好心来帮我呢,是帮你自己吧,怕我死回去和泰山府君告状是吧。”   狩乾抿嘴一笑,轻推了唐暖一把:“奴家这也是为了大家好嘛,自从你掉到这里以后,秦广王大人也担心的很,不然奴家哪瞒的过府君来帮你。不过话可说在前面,所谓事不过三,奴家只会帮你三次,三次过后咱们都听天由命了。”见唐暖还是一脸不高兴,狩乾继续洗脑,“其实吧,这事要是被府君大人知道了,奴家顶多也就是降个职,再闭门思过个一百来年也就没事了。你就不同了,不但要死回地府,还要去孟姐那里喝汤,再投到一个不知道怎么样的地方去,怎么想都是你吃亏。”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唐暖终于嫌弃他啰嗦,“三次就三次,之后我要是还死了,绝对不打你们小报告。不过,你可别告诉我李晴画那次也算。”   “这个么……哎呀,奴家再不走,赵惠黎的身体就要昏在你的房里了。”话音刚落,狩乾便从窗户跃了出去,不见踪影,留下唐暖干生气。   唐暖暗暗咒骂了狩乾一阵,心情却越来越好。她就是这么一种人,有人依赖的时候,自己就什么都懒得想了。如今见到狩乾,郁闷一扫而光。她咧开嘴傻笑,推开门走了出去,红衣正倚在她的门边睡的香,想必也是狩乾搞的鬼。   游华宫说大不大,却足以让人迷路。果然没了红衣带路,唐暖一个人是不行的。她只是心情好想四处走走,没想到十五分钟不到就找不着北了,这种事若是被人知道,她的脸还往哪搁。   “狩乾,你在吧?指个路呗。”走了那么久,他也该回来了。唐暖等了等,什么动静也没有,于是泄气在附近的台阶上坐下来,看来不能指望这个无法沟通的。   “狩乾,虽然以前在地府的时候,我和楚楚见到你就不高兴,其实我们都挺感激你的。要不是你天天来收钱,见到我们苦着脸就开骂,我们哪能那么快就接受现实。”虽然看不见,但唐暖知道狩乾在。   狩乾在她左边坐下,托腮看着她:“哟,小姑娘怎么突然感性起来。”   “狩乾,我在这里就你一个熟人,你可千万别丢下我走了。”   “奴家是这么不守信的人吗?都说了会帮你的。”   “狩乾,我想三公子了。”   “春天都过了,还发什么情。”   “狩乾,楚楚怎么样了?投了户好人家没有?”   “不是和你一起穿过来了么,秦广王烦着呢。”   “狩乾,你再回去给我看看我的前世呗,上次没看到,我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呢。”   “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非要看那什么破前世,现在能落到这里来?”   ……   一人一鬼就这么进行着无法沟通的对话,直到唐暖趴在自己膝上睡着,狩乾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要怎么把她弄回房里去?   正犹豫间,突然金光一闪,眼前蓦地多出两个人来。一个身着月白直裾,长身玉立,仙气逼人。身边跟着个小童,看起来不到十岁,一双眼睛不住的朝四周瞅着。   “好像走错路了。”他突然轻叹一声。   小童扯了扯他的衣袖:“师父,不是好像,我们就是走错路了。”   “鬼差大人来办事?”那人见到狩乾,谦和的问道。   “算是吧。”狩乾瞥了一眼旁边的唐暖,这个勉强算是来办事的吧。   “我们师徒二人……”话说一半,顿时停住了。狩乾有些奇怪,却见对方的眼神一动不动的落在唐暖身上。   “晓蓉…”波澜不惊的脸上竟有了些激动,他缓步走近唐暖,小心伸手触碰她的脸。初夏之夜,明月高悬,庭院里的树木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苍白。夜风习习,树枝随风摇曳,光影斑驳。四人就这么杵在庭院中一动不动,仿佛本来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许久,男人退开了手,面上已然恢复平静,眼中却多了一种如释重负的神采。   “师父……”小童试探着叫了声。   他朝徒弟微微点头:“找了几百年,想不到在这里遇见。既然已是转世,就不再是晓蓉了,缘分已尽,我竟执迷至今。”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块红玉交给狩乾:“这个也许用得着,劳烦鬼差大人帮个忙。”说完,带着徒弟躬身而退。   狩乾脸色变了好几变,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件事。这丫头的前世还有点来头啊,居然和这种超然世外,一看就要羽化飞升的老怪物关系匪浅。他看着手里的红玉,啧了几声,这出手真大方,吟心暖玉,有了这个唐暖还用得着担心小命么,他是不是可以提早功成身退,回去跟秦广王汇报了。   狩乾走近唐暖,把吟心暖玉放在她的胸前,一时红光大盛,很快便全部没入她的身体里去了。   “其实你的命挺好的。”狩乾拍拍唐暖的脸,感到一些湿意。怎么回事,哭了?   未来得及看仔细,唐暖却先醒了,睁眼一见狩乾便扑上来大哭:“狩乾,我做梦了!”   “……”   “我梦到一个男人。我说,我很懒,什么都不愿意想,他说没关系,他来想就好。我说,我累得没力气,再不能爬梯子上屋顶陪他,他说没关系,他比梯子好用,可以抱我上去。我说,我困了,连话也不能和他说了,他说没关系,他会等我醒。可是狩乾,我醒不过来了,我死了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是不是?”   狩乾这才听明白了,因为那个男人的出现,唐暖梦到自己的前世了。他安慰着拍了她的背:“只不过是个梦,别哭了。”   哭声戛然而止,唐暖推开狩乾奇道:“我怎么能看见你了,不是真死了吧。”   狩乾哭笑不得,现在才发现也不嫌晚:“没死没死,活的好着呢。只不过刚来了个迷路的神仙,说既然见到就是缘分,顺手帮了我们一把。”   这种骗小孩的话就不要拿出来说了,唐暖鄙视了狩乾一眼,却也没往心里去,不管狩乾用了什么办法,能看见了那就是好事,她有什么好纠结的。   只是她永远也不知道,她的“梯子”来过,又走了,并且再也不会回来。那个让她哭得淅沥哗啦的梦,对于她来说,终究只能是个梦而已。   ----------------------------------------------------------------------   作者有话说:   哎呀,孟姐,多有爱的称呼。谨以此纪念被司马二这个终极**ug害死了的小孟。 第四章葶r   “现在怎么办?”唐暖表情严肃,与狩乾大眼瞪小眼。   狩乾回道:“先按着叶阳崇林说的做吧。”   “叶阳崇林是谁?”   狩乾嘴角一抽,之前看着挺聪明,怎么现在又犯傻了:“当然是那个‘越乱越好’了。奴家要离开一阵,这段时间你要随机应变。”   唐暖一听狩乾要走,急问:“去哪儿?”   “放心,不会不管你的。”狩乾安慰,反正现在唐暖有吟心暖玉,他不用时刻跟着她没问题,嗯,应该…大概没问题的。“奴家离开也是为了你的事,你要是想早点出宫,就相信奴家。”   这个样子,让她怎么相信。还以为终于有个可以商量的人了,谁知道他刚出现就又要走了。唐暖想辩驳,却被门外的声音打断:“公主醒了吗?”红衣随即推门进来。   唐暖一急,赶忙起身站着狩乾身前,企图挡住红衣的视线。转念一想,红衣本来就看不到狩乾,于是又放松了下来。   红衣四下张望一番:“公主刚才在和人说话?”   “没,我唱歌呢。”唐暖掩饰道,眼神下意识朝狩乾瞥了一眼,才发现哪里还有他的身影,早就走的没了影。   “公主,昨天说的,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这公主的身份是皇上给的,自然会帮着皇上。”唐暖说的一脸正气。   红衣点点头,心中却有些不安,本以为这个丫头不怎么聪明,必要的时候少不了威胁利诱,就算站在皇上这边她也得时时在一边帮衬,现在看来却意外的识时务,如此反而更要小心了,谁知道她会不会反咬一口。   “公主现在想要怎么做?”她问道。   唐暖拉红衣在矮几前坐下:“红衣,宫中形势如何?”   红衣满意的笑笑:“皇上共有九子,三殿下和九殿下早殇,剩下的七个儿子中,涪王是长子,可惜母亲身份低微,而二殿下蔺王才是皇后所出。朝中大臣几乎分成两派,一直争论不休。”   “也就是说,太子会在涪王和蔺王之中选了?”   红衣摇头:“大臣们虽这么说,皇上却未必这么想。七个儿子中,皇上最宠爱第七子淮王。四殿下赵王性喜自由,对皇位一直没什么执念。而邯王和谡王虽然一母同胞,性格却大行径庭,表面上一个帮着涪王,一个帮着蔺王,其实暗地里都各有打算。至于幼子亓王,自小由皇后抚养,一直站在蔺王这一边,但究竟心里怎么想,就连皇上也不知道。”   红衣说了那么多,唐暖有些晕晕乎乎,差不多什么也没听出来,只知道这兄弟几个都封了王,遂问:“这些王爷不用待在自己的封地么?怎么全在宫里住着。”   红衣一愣,怪异的看了唐暖一眼,就只知道关心这个?可人家都问了,她也不好意思不答:“本来确实在封地的,可是天降福星这等大事,皇上把他们都召进宫来了。”   原来老皇帝早就谋划好了。“那这次,要不要把赵王也扯进来?”   红衣面露欣喜,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当然好。”   “……”唐暖后悔了,她只是觉得没话说随便问一问,不是真心想拉赵王下水。昨天也就这个老四没来找她,难得人家想闲云野鹤一下,她好意思把人家扯进来么,再说她也没这个能耐啊。   唐暖想来想去,也只有淮王靠谱。看他说话的样子不像在撒谎,他的背后还有一个人,那个人能保她。唐暖不想宫斗,她只想抓着淮王这唯一的希望等狩乾回来。所以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先和淮王接上头。   “红衣,跟皇上说我从淮王开始。”   “好。”红衣笑道,“几位王爷现在正在清荷苑对弈,公主现在要不要过去?”   唐暖腹诽,自己都成棋子给人下了,还对弈,对他们个头。这红衣也是的,催的那么急,赶鸭子上架也要看她这只鸭子跑不跑得动啊。于是摇头:“暂且不去,我想先见见国师。”   “为何要见国师?”红衣眼神微动,突然警惕起来。   唐暖虽没看见红衣的眼色,却也听得出她这话问的古怪。为什么要见国师?这么明显的问题红衣为什么要问?赵惠黎是个双面间谍,不管他站在谁这边,都是给淮王传话的最佳人选。红衣这么问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她根本不知道赵惠黎和淮王的关系,二是红衣什么都清楚的很,却想不到唐暖她也知道。   唐暖决定赌了,试探道:“既然我们都是皇上这边的,我也就不瞒你了。其实国师和淮王是一伙的,你得让皇上当心着点国师。”   红衣舒了口气:“公主放心,皇上早就防着国师了。”   果然,红衣并不想她知道赵惠黎的立场,可是这样一来,赵惠黎就有问题了,他在马车上的那句话分明就在提醒她。红衣不希望的事,赵惠黎却反其道而行,他究竟为了什么?   “国师表面上并没有偏帮任何一个,所以暗地里让国师替我传话给淮王才能不引人怀疑。”唐暖顺着红衣的话答道。   红衣点头:“好,奴婢这就差人传国师过来。”   片刻后,赵惠黎已然站在唐暖面前,红衣和其他宫人全退到了院外。赵惠黎负手而立,微歪着头,灰色的眼眸眯成一条细线,盯着唐暖看一言不发。   又来了,知道你们厉害,心深似海行了吧。在宫中的几日,唐暖受够了一群人意味深长的看来看去,累不累啊,眼睛这么点大的地方,能看出多少东西?   “赵惠黎,你到底是谁的人?”   赵惠黎右眉一挑:“公主也太直接了。”   唐暖正色道:“我现在是在和你摊牌,不直接点怕你又把我绕进去。”   “那公主觉得仆是谁的人?”赵惠黎径自坐下。   唐暖想了想,回道:“如果你没和我说那句话,我现在一定以为你是淮王的人。可是你说了,你说会有人监视我,那个人是红衣,她是皇上的人,那么你应该也是。”   “只是应该?”   “本来我也不是很确定的,可是昨天王爷们来找我的时候,我们的谈话红衣知道的一清二楚,想必是在哪里偷听的。今天你来这里,她却退到院外,很明显她相信你。红衣希望我以为你是淮王的人,你却提醒我你是皇上的人,这样子很矛盾。”   赵惠黎轻笑:“公主希望我是谁的人?”   “……”又说这种话,她脑子不聪明,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一类型的问题,可是为什么这里每个人都喜欢这么问。她希望?她希望他谁的人都不是,是她的人最好,可能么?   等等!唐暖蓦地抬头:“你不会…谁的人都不是吧?”他这样的人,不像是甘居人下的,可别被她不幸言中了。   赵惠黎面色黑了下来,唐暖只觉房内气温骤降。他起身,缓步行至唐暖身边:“皇上还是淮王,公主可要好好选。”   唐暖真的想哭了,赵惠黎没开口否定,那就是默认了。本来一边是皇上,一边是淮王已经够烦了,现在居然还出现了第三方势力,而且对方目的不明,老天就是见不得她活,要整死她是吧。   见到唐暖表情扭曲,赵惠黎反倒放松了腔调:“你一开始怎么打算的?”   “淮…淮王。”气场太强大,抵挡不住,只有如实回答。   “好,那就淮王,”赵惠黎笑,“有话要我传给他?”   “啊?”这个异常轻松的气氛算什么。   “没有?”   “啊,有。”唐暖忙道,“就说,我决定帮他了,就这样。”   赵惠黎颔首,转身朝门外走去,正要推门,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对了。”   唐暖刚放松下来的身子又是一紧:“怎么了?”   只见他侧过头来:“红衣不是皇上的人,是我的。”说完,便留下呆愣的唐暖扬长而去。他这前脚一走,唐暖立马软在了地上,搞了半天,赵惠黎才是终极**oss吗?她现在算不算成了他的奸细了?   赵惠黎出了院子,心情异常的好,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起来。红衣还立在院门口守着,见到他出来,恭敬的叫了声主人。   “葶苧,”赵惠黎道,“这个丫头还挺有趣的,我现在真有点舍不得杀她了。”   红衣——也就是葶苧有些惊讶,遂问:“主人的意思是?”   “反正她现在在我们手上,跑不掉的。翩翩本来就不希望我杀她,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他回道,“除了奚家和翩翩的事,宫里的那些你都可以说给他听。”   “是。”嘴上这么说,葶苧心中却委屈的很。就这么在院外站着,看着主人离开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她才暗暗叹了气。主人,你值得么?为了那个天天想着别人的女人值得么?想当年奚家鬼堡一夜崛起,名震大鄠,何其风光。你却为了那个女人丢下奚家鬼堡近五年不顾,如今连那些小门小派都敢欺负到头上来了。 第五章被吻了   自从知道红衣的身份后,唐暖与她的相处反倒不再那么拘束了,不管怎么说,她们也算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红衣,你说都这么多天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皇上那边没过问她也就算了,怎么连淮王也一点反应也没有,至少随便来个人打探风声呀。   葶苧正在擦桌子,头也没抬:“那是他们在观察。”   “观察什么?”唐暖好奇。   葶苧停了下来,瞥了唐暖一眼,平时不是挺能想的嘛,怎么问这么傻的问题:“当然是在观察你了。你以为我们这游华宫外面安排了多少探子?恐怕那天主人还没到游华宫,所有的王爷都已经知道公主召见国师这件事了。”   唐暖郁闷了,不要这么夸张吧,这宫里的人都是一群神经病。   “至于淮王,他就更要谨慎了。首先他得确认你是不是只给他一个人送了口信,其次他还得小心别让其他的王爷知道这件事。你就等着吧,都过了那么多天,差不多也该有音信了。”   正说着,一个宫女便迈着小碎步进了院子,站在厅堂外道:“公主,箫公公来了。”   箫公公这个人唐暖知道,是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便让那宫女请了他进来。箫公公长得珠圆玉润,他领着三五个宫人,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明媚。“公主,这些都是皇上赏给公主的,”他退开身子,身后的宫人们每人都托着些东西,吃穿用度应有尽有,“公主看看还少什么,老奴回头再给送过来。”   唐暖搞不清皇上究竟搞的什么鬼,是在催她赶紧办事还是只是突然心情好就赐点东西给她?   “不缺不缺。箫公公,皇上他有没有说什么?”   “有啊。”箫公公咧嘴笑着,好像这些东西都是赏给他的一样。他转过头,从另一个宫人手里接过一样东西,“皇上说,公主刚进宫,可能不太习惯,这只兔子就给公主你解闷了。”   就说了这个?唐暖半信半疑的接过箫公公手上的白兔:“那有劳公公了,麻烦公公替我谢过皇上。”   “呵呵呵,公主喜欢就好。”箫公公乐呵呵的看着唐暖,就是没有走人的意思。唐暖不知道还该说些什么,气氛显得诡异,箫公公脸上的笑也有些挂不住了。   琢磨了一会儿,唐暖恍悟,赶紧堆了个笑脸:“箫公公,你看宫里吃穿不愁的,这么多东西我也用不上。公公一路辛苦,不如挑几样喜欢的吧。”   箫公公笑逐颜开,假意推辞几句,便拿着一对玉镯走了,说是拙荆正好缺一对镯子。唐暖惊,这世上还真有嫁给太监的女人。   待人一走,葶苧便小心的关了门:“公主,你看这动静不是来了么。”   “你是说,这些东西里有信?”唐暖把目光锁定在了糕点上,书上总是那么写,信都是藏在食物里的。   葶苧摇头,把兔子抱了过来:“皇上没说别的,却特地提到了兔子,那就应该在这里。”她解下兔子的铃铛打开,果然有张纸条。   这场景让唐暖不由想起李守岁,莫非这里是流行用铃铛送信的。纸条被展开,上面只有四个字:子时、清荷。   “到底是谁约的我?皇上还是淮王?”   葶苧很是郁闷,叹了口气:“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站在谁这边?”   “这个很难理的清。首先,我表面上站在皇上这一边,所以我得去招惹所有的王爷,但其实我是帮着淮王,所以我在招惹别的王爷的时候淮王必须知情。可是其实的其实,我和你们才是一伙的,所以……你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   “……”葶苧终于忍不住翻了白眼,“所以这个当然是淮王约的你。”   “为什么?”也许,唐暖偶尔的聪明,只不过是迫于无奈才会出现的智商间歇性爆发而已。   “你自己去想,想不明白就算了。”葶苧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她想到另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你知道清荷苑怎么走吗?”   唐暖皱眉,低头开始回想,这几天红衣还是带她四处走过的。清荷苑离游华宫不远,苑里也不大,就一个荷塘,一座凉亭,几座假山。平时那些王爷最喜欢在那里吟诗作对,附庸风雅。路倒不是很难认,出了宫门往右拐,顺着小路走很快就到。这么一想,唐暖放了心:“这路我还记得。”   葶苧虽不太放心,但也不可能跟着她去,只望唐暖是真的认识路才好。   亥时末刻,唐暖深呼一口气,把兔子放在地上,叫了声“小兔别跑”便追了上去。以红衣的话说,出了游华宫就再躲不过探子们的眼睛了,她大半夜的出来肯定会被知道,必须找一个不会被怀疑的理由,所以这只兔子就派上用场了。   唐暖一边假意追着兔子,一边小心认路,宫里虽然有宫灯,但毕竟入了夜,宫灯的间距又远,唐暖几乎找不到那条小路,惊出了一身汗。   她突然觉得郁闷,为什么她非得做这种危险的事不可,反正帮谁都一样,当初选皇上不就好了,至少密谋奸计的时候不用这么鬼鬼祟祟。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令自己很不齿的答案——因为淮王长得好看。   小半个时辰后,唐暖终于到了清荷苑,明明只要十分钟的路程居然走了四十多分钟,她生怕自己迟到,淮王会离开。   “小兔?”唐暖四处搜寻淮王的身影,丝毫没有注意地面,忽然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落了下去。未及尖叫,已被一双手接住。   唐暖小心睁开一只眼,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果然是淮王。她朝上看看,头顶有个空洞,月光正好从那里洒进来。   “我掉下来了?”   叶阳昭放下唐暖,笑道:“不然你觉得自己怎么下来的。”   说的也是。唐暖四周看了看,这里像是口井,她长舒一口气,一股酒香却扑鼻而来。“殿下居然在这里喝酒?”   叶阳昭摇摇手上的酒壶:“我小时候埋的,想不到还在。你迟到了近半个时辰,莫非要我在这里干等。”   她这不是迷路了么,花了好大力气才……“呀,应该有探子跟着我,会不会……”   “早就一个不剩的解决了,不然你以为你能顺利走到这里?”叶阳昭把唐暖往里面拉了些。   “全解决?万一被你那些哥哥发现怎么办?”   “他们当然会发现,只不过要等明天了。”叶阳昭笑的有些不屑,“你怕我保不住你?”   早知道她又何必演找兔子这种戏码,累不死人吗?唐暖撇撇嘴,却见到淮王笑的阴险,顿时意识到自己似乎又被他耍了一次。   唐暖黑了脸:“你那些哥哥倒不算什么,最大的问题是皇上。”   叶阳昭神色一顿,握着酒壶的手也不由的紧了起来。莫非他最担心的事是真的?   井里太暗,唐暖分辨不出叶阳昭的表情,继续道:“其实皇上知道我不是什么天命福星,他要我把你们几兄弟弄乱。可是你也知道,不管我有没有这个能耐,到最后还是逃不了一死。我没办法,只能帮你,至少你说过会放我走,是真是假都好,也比没说过的要强。”若是没有赵惠黎掺和,她真的是这么想的。   叶阳昭没说话,嘴唇紧抿着。他早就觉得奇怪,父皇向来不太相信这类的鬼神之说,这次却大张旗鼓的把唐暖接到宫里来,还封了公主,事情实在太顺利了。起先他还曾想过,也许真的是那个梦起了效果,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不愿意往那个方向想,一直当做不知道,可是如今还是被唐暖一语道破。父皇啊,算计自己的儿子很有趣吗?手足相残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即使唐暖反应迟钝,也觉出气氛的异常,轻轻拉了他的衣袖:“淮王殿下?”   “也就是说,我不止要对付那些哥哥,还要对付父皇了。”叶阳昭终于开了口,“怎么办,我突然不想玩了。”   “什么意思?”   叶阳昭就地坐下,靠着井壁,猛灌了一口酒。   “他曾经和我说过,我和他很像,若是我能坐上那个位子就好了。一定会是个好皇帝,会比他更好。可惜有些事不是他一个人可以说了算的。”   ……他这是在和她倒苦水?   “我从小一直很崇敬他,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深信不疑。其实那个皇位我也不是非要不可的,可是为了他那句话,我逼自己去抢。”他看了唐暖一眼,“你要是没告诉我就好了。”   唐暖母性爆发,开始同情起淮王来。她走过去蹲在他身边道:“我不告诉你,你自己就猜不到么,你那么聪明。”不过是不想猜罢了。   叶阳昭笑了笑,扔下手中空了的酒壶,端起另一个:“你说,他和我的哥哥们是不是都说过同样的话?呵呵,原来他一早就打算好了……哥哥他们,小时候都很疼我,什么时候大家变成这样的……”   唐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平时看着淮王那副精明的样子,实在看不出来会说出这些话。是真的心灰意冷还是只是在装醉?若是前者,唐暖还真有点自责。本来人家就是想自己骗自己,她又何必非把话捅破。脑子中一直紧绷着的线一旦断了,后果不堪设想。可如果是在装醉,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其实,”突然手臂被抓住,唐暖一惊,却见淮王紧紧盯着她,“其实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而已,那东西我不要了。”   唐暖抽了抽手臂,未果,急道:“殿下是不是认错人了?”喝醉的人最恐怖了。   叶阳昭似是没听见一般一个用力,唐暖就倒在了他的怀里。唇瞬间覆了上来,湿凉而带着浓重的酒气。唐暖懵了,她被人吻了!吻她的人不是三公子!那个人甚至根本分不清她是谁!这吻得男不情女不愿的,算开什么玩笑?   未待唐暖推开,叶阳昭率先结束了这个浅吻,把头埋在她的颈窝。喃喃道:“我只是想和你一起,……”   似乎叫了一个名字,可惜唐暖什么也没听清。   --------------------------------------------------------------------------------   写了六万多字,终于有个吻啦……好吧,我承认这个吻可有可无,很狗血,很没意义。 第六章即使无奈   “殿下?”就在唐暖觉得淮王已经睡着准备抽身的时候,被一个清朗的声音给吓了一跳。眼前站了一个人,唐暖借着月光认了出来,正是那日立在门前不曾说过话的随侍。   唐暖忙推开淮王,像见到了救星一般扯住他的袖子:“你家殿下喝醉了,你想办法把他弄回去吧。”   司徒朝地上的淮王看了看,又转回目光打量了唐暖一番,舒了口气。还好只是喝醉了,一想到刚才自己下井时看到的那一幕,他不由的又看了唐暖一眼。还以为殿下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连这样的也……   唐暖通过她惊人的直觉感到自己被小看了,一个白眼瞪了过去。   司徒一愣,尴尬的笑了笑,绕过唐暖去扶了淮王起来。   “啊,那个……”眼见他就要带着淮王出去,唐暖想叫住他,却不知道怎么称呼。   “卑职司徒。”司徒一边扶着淮王一边回头,想了想又主动加了一句,“卑职姓司名徒。”   唐暖有些想笑,隧道:“司徒啊,你把你家淮王弄上去以后,千万别忘了我还在下面啊。”   司徒一乐:“公主放心,卑职就是忘了自己也不敢忘了你。”说着轻轻一跃便上到地面,附近飞过来几道黑影,司徒吩咐了几句,他们便带着烂醉的淮王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唐暖被司徒带上地面的时候,一直忍不住看他。当初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还以为他是沈风吟那一型的,怎么现在看来根本和李晴画有的一拼。   “公主看什么?”司徒见唐暖的眼睛一直在自己身上打转,笑着问道。唐暖忙移开视线摇了摇头。   “卑职送公主回去吧。”他朝苑外做了个手势,请唐暖走在前面。   一路上,两人再没说过话。唐暖算是知道淮王说的一个不剩是有多彻底,否则司徒哪能那么明目张胆的送她回去。   直到外院,司徒才停了下来:“卑职不方便进内院,就送到这里了。”   唐暖点点头:“你先回去吧,你家淮王好像醉的挺厉害的。”   司徒扬起嘴角:“公主,殿下他喝醉了话多,如果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公主听过就算了,否则……”他没再往下说,便躬身告退了。   唐暖沉默,她又被威胁了,为什么又是她?收拾好心情,她晃晃悠悠回到房里。刚到门口,就见红衣就迎了上来:“怎么样了?”   唐暖摇头:“我刚把皇上的事告诉他,他就受不了了。后来喝的烂醉,被他属下给抬回去了。”   葶苧想过很多种可能,愣是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状况。看唐暖的样子也的确不像撒谎,只有作罢。   “红衣啊,淮王有妻室吗?”想到淮王在井里的所作所为,至少是有这么一个女人的。唐暖八卦心理作祟,忍不住问了出来。   葶苧摇摇头:“没有,你问这个干什么,不会看上他了吧?”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多么鸡婆。   “没有没有,我对我们家三公子是忠心不二的。只不过他醉酒的时候好像叫了谁的名字,我就好奇问问,你知道是谁吗?”   葶苧一听,立马皱了眉。她当然知道是谁,不就是那个把主人和淮王都迷得神魂颠倒的九方翩翩么。也不知道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到底哪里好。她不由的看向唐暖,这迷惑人的本事,她女儿怎么就半点没继承下来呢?   “怎么了?”唐暖见红衣看她,眼神还挺怪,似乎带有一丝怜悯。她什么地方需要她怜悯了?   葶苧干笑了下:“没什么,淮王的私事我怎么会知道。”   唐暖懒得细想,追问道:“红衣,你有喜欢的人吗?”一旦开始八卦,想要刹车是很难的。   葶苧愣住,忙摆手:“没有没有,与其关心这个,你不如想想今后该要怎么办的好。”   “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啊,走一步算一般呗。你别转移话题嘛,要不我们交换,我先说,我就喜欢我们家三公子,一开始觉得他挺怪,后来就越来越喜欢。”唐暖眼里神采奕奕,“我把我压箱底的秘密都告诉你了,该轮你了。”   葶苧几乎哑口无言,这也叫压箱底的秘密,那刚才是鬼在嚷着她对三公子忠心不二是吧?以她这种神经,说不定早就人尽皆知了。   “沉默是没用的,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喜欢你家主人吧。其实我俩挺有缘,都喜欢自己的东家……”   后面的话,葶苧都没听进去。她喜欢主人吗?喜欢。只不过意义上有些不同罢了,那是个让自己崇敬到只能用仰望来形容的男人,反而不敢去接近了。   “其实也不算……”面对唐暖那热切的眼神,葶苧居然忍不住开了口,有些话憋在心里太久,的确想找个人倾诉一下。   于是两个女人的革命友谊就在无止境的八卦中产生了。   司徒回到淮王的住所,三个黑衣人还在房内,见到司徒进来纷纷恭敬的行礼。   “殿下真的醉了?”司徒问。   为首的一人回道:“大人,刚才属下看过了,殿下确实醉了。”   司徒皱眉,这世上能让殿下失态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皇上,一个是九方翩翩。他们究竟谈到了谁?他摆了摆手道:“你们先下去吧。”   三人应声而退。   他立在床前,看了淮王许久,还是不甘心的唤道:“殿下?”   一声轻笑,叶阳昭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我倒是想醉,可惜醉不了。”   司徒替他倒了杯热水:“殿下再不起来,卑职就真的要被骗了。”   叶阳昭苦了苦脸:“司徒啊,我那个父皇真是可怕的很呐。”司徒闻言,没再追问,反正他也已经猜到大半了。   “我要送唐暖出宫。”叶阳昭喝完水,缓缓吐出几个字,“我怕保不住她了。”   司徒一怔:“殿下可要想清楚了。现在送她出宫,别说皇上,其他殿下也不会放过她,到时候一旦追究下来,随便一个罪名就能压的殿下翻不了身。”   “那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我答应过翩翩从奚白凤手里护下唐暖,怎么能再让她身陷险境。”他好不容易想到这种两全其美的办法,既可以保护唐暖又可以借她夺得太子之位,想不到反被父皇利用,她再呆在宫里反而更危险。其实最好的办法是送她回顾随玉那里,可是如此一来,他们肯定会追查,势必连累翩翩。   司徒皱眉:“也许还有别的办法。”   “你还能想到更好的办法吗?”   当然有,牺牲唐暖就好了。只要不管唐暖,他们可以明哲保身,到时候九方翩翩质问起来,只要推到皇上头上就好,这个宫里还有皇上杀不了的人么?若是顺利,九方翩翩说不定还会全力帮殿下拉皇上下台。司徒心中这么想,嘴上却不敢说,他从小就跟着淮王,既然淮王选了这条路,那他也只有舍命陪君子了。   “司徒。”叶阳昭把想问题想得出神的司徒叫醒,“去帮我找惠黎过来。”   司徒闻言,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殿下,赵惠黎这个人,总觉得不太可靠,殿下还是小心为好。”   叶阳昭沉默了,他不想怀疑赵惠黎,就像他不想怀疑父皇一样,可是有的事是由不得他的。许久才道:“他救过我……算了,你去找宵冰,让他护唐暖躲起来。”   “宵冰被奚白凤打成重伤,恐怕……”   “无妨,以翩翩的医术,这么多天过去应该也恢复不少,对付父皇他们派出去的探子没问题。至于奚白凤,他不会知道唐暖离宫的消息,天命福星失踪这种事,父皇是不会让人外传的。”一提到九方翩翩,他的声音不由都软了下来。   司徒道:“宵冰毕竟是杀手,拿钱办事。万一突然反水,不就坏事了?”   叶阳昭微微摇了摇头:“如果宵冰做事只认钱不认人,上次就不会拒绝奚白凤。唐暖是翩翩的女儿,翩翩救过宵冰两次,我只赌这一点。”   “原来殿下还记得她是九方姑娘的女儿。”司徒低声嘟囔,对刚才那个场景还耿耿于怀。   叶阳昭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我只是怕她不相信我醉了。”   “殿下就不怕她找你负责?”这事要是让九方翩翩知道还得了,一想到九方翩翩,司徒心中又不乐意了,“殿下,其实你明知道九方姑娘的心思不在你身上,又何必……”   叶阳昭抿唇,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他居然两次体会到事不由人身不由己的无奈:“谁让我喜欢她呢。一开始的确只是想利用她,只是一不小心…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我不明白。”司徒别过脸。   叶阳昭突然觉得司徒虽然年纪不算小,骨子里还是孩子性情,忍不住逗道:“司徒啊,你也二十四了吧,别一天到晚只知道调戏良家妇女,是该找个人安定下来了。我看咱们前些日子捡回来的青菜姑娘就不错。”   “她?”司徒顿时起了身鸡皮疙瘩,“殿下饶了我吧,我跟她根本合不来,哪有一见面就吵架的夫妻。”   “别人想吵还吵不起来呢。长得又漂亮,会做饭会照顾人,每天只要有个青菜就满足的姑娘到哪里去找。”   “谁爱要谁要。我现在不在淮王府里,她指不定有多高兴。再说她失了忆,看她当初穿的衣服就知道是戚国人,这种来历不明的女人……万一有天她恢复记忆……”说到后来,声音却越来越轻。万一她恢复记忆,那他算什么?对于她来说,在王府里相处的那段日子又算什么?司徒只觉心里揪的难受。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叶阳昭自然知道司徒在想什么,他这么一提醒,司徒势必不好受。但既然迟早要面对的,不如早些做好心理准备的好。   “好了,不想她了。你先去吧。”   “谁想她了,”司徒忙辩驳,“她在府里好吃好住的……”   叶阳昭大笑起来:“是啊,她在府里好吃好住的,所以你能不能先去办事了?”   “什么事?”司徒未反应过来,却见到淮王一脸阴笑,顿时脸红,“啊,是,我这就去联系宵冰。”说完飞也似的逃了。   ----------------------------------------------------------------------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爱吃青菜的姑娘出现在大家的眼前,估计谁也没在意。所以说,不管是大龙套还是小龙套,想要安安稳稳的只打酱油就走,那是不可能的。 鱼丽:双鱼魂闻人异闻   第一章离宫   一晃数日,唐暖不知道淮王用了什么手段,总之宫中风平浪静,除了皇上召见了自己几次,有意无意的提醒她办事效率太慢以外,什么都没发生。   唐暖在桌案边托腮坐着,看着跳耀的烛火入了神。要死的狩乾,走了那么久,到底回不回来了?   忽然,烛火“啪”的灭了,唐暖一惊,刚要起身,就被人从身后禁锢住了。那人捂住她的嘴,防止她发出声音。唐暖心慌的厉害,用力挣扎着企图脱离他的控制,可惜实力悬殊,结果很明显。   “是我。”   短短两个字,唐暖停住了所有的动作。   身后的人感觉到手指上有些湿热,松开了手:“哭什么。”   唐暖扁了嘴,一个转身扑进对方怀里:“三公子,你总算来了,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三公子没推开她,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不哭了,我们先出宫再说。”说着抓住唐暖的手臂,脚步轻点,朝窗户跃了出去。   不消一会儿,他停了下来:“会凫水吗?”   “啊?”唐暖很少被人带着飞来飞去,更何况还要时刻躲避巡逻的侍卫,一时惊魂未定。   三公子指了指眼前的荷塘,重复道:“会吗?”   唐暖这才注意到,这里居然是清荷苑。见到波光粼粼的水面,唐暖有种不好的预感:“不是吧?”   三公子愣,随即了然:“就是。算了,你若实在憋不住了,我给你渡气。”   渡气?!唐暖再度震惊,为什么三公子能那么气定神闲的说这种话。她看了他一会儿,顿时泄了气,对于他来说,自己其实不算个女人吧。   “别发呆,我们走了。”三公子拉住唐暖的手,提醒道。   唐暖不再敢大意,深吸一口气,随他潜入水中。唐暖以前有试过在水下憋气,最多也就一分钟,好在现在有三公子在前面拉着她,不然边憋气边游泳那不是要她命么。不知道过了多久,三公子终于拉着她往上浮,对唐暖来说真当多一秒都是折磨。   一出水面,唐暖努力吸着气。周围很黑,她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只觉得一股腐臭:“三公子,我们出来了?”   “怎么可能,你以为皇宫只有一个院子大吗?”他把她拉上岸,在一边摸索了一阵,点亮一只火把。   本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晃了一下,唐暖揉了几下,看清楚这是一个地道一般的地方:“我们还在宫里?”   三公子点头:“这条地道通往宫外,听说是当年运输兵器的通道,后来废弃了。本来应该毁掉的,不知道什么原因却留了下来。”   “那要出宫岂不是很容易?”   “不会,知道这条地道的人很少,至于误打误撞进来的……”三公子用火把照了照前面,唐暖顿时愣住了,眼前的情景让她汗毛倒立,到处都是尸体和骸骨,那阵阵腐臭就是从他们身上发出来的。   “这里布满机关,没人进得来,也没人出的去。”   “那我们……”   “我有机关布置图。”三公子直接打断她。   “……”为什么这么机密的东西三公子会有?   “我进来的时候已经处理好了,”他往前看了看,“走吧,我们时间不多,半个时辰内必须出去,否则机关会重新开启。”   唐暖拼命点头,牢牢跟在三公子身后。看到这种场景还不乖乖听话,除非她真的想死在这里:“设置机关那么麻烦,为什么不直接把地道填上?”   “宫里的事,谁说得清楚。”他回头拉起她的手,不断跨过地上的狼藉。   一瞬间,唐暖突然觉得,其实一直这么走下去也不错。看着眼前坚实可靠到令人安心的背影,鬼使神差的开了口:“三公子,我很想你。”   “……”握着的手一紧又一松,三公子没说话,只是继续拉着她往前走。   唐暖没想到自己说了这话后,居然没脸红,只是三公子的反应让她很失落,于是闭上嘴没再多说一句话,任由他拉着自己走。   走了一段,骸骨渐渐少去,想必几乎没人能活着走到这里吧。两人还是沉默着,直到三公子停了下来,唐暖一个没留神,撞在他的背上。   “到了。”他说着,将手伸向一块突起的石头。唐暖只见他在附近摸索了一番,不知做了什么动作,眼前的巨石便缓缓移开了,呈现在眼前的景象令唐暖又是一阵恶寒。   “这什么地方?”她颤颤巍巍的问道。   三公子扔掉火把:“你看不出来?”   她当然看出来了,这种荒无人烟鬼火四起土包满地的地方除了坟地还有第二种可能吗。这皇宫运兵器的通道,一头连水塘一头连坟场,也太可疑了。   就算是仲夏之夜,这里还是冷飕飕的,唐暖全身上下本来就湿透了,此时一阵阴风吹过,她果断的打了个喷嚏。   “快走吧,去换衣服。”三公子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确实有个黑黝黝的山洞。   山洞是个引人遐想的地方,一般孤男寡女**的在山洞里总会发生点什么,尤其是两人湿着身子这种狗血剧情。所以当唐暖看到山洞的时候,脸就开始烧,想着等会儿可能的进展——比如三公子生好火,把湿衣服晒了起来,然后她就躲在衣服后面娇羞的换衣服;比如突然出现什么蛇虫鼠蚁,她吓得大叫,然后衣衫不整的跑到三公子身边;比如晚上一个人睡太冷,三公子说要不你挨着我睡吧,然后……   “这是什么?”唐暖愣,满脑子不良镜头瞬间破灭。   “地道。”三公子在前面扒开密密的藤条,一条往下延伸的通道显露出来。   为什么又是地道!“你不是说换衣服吗?”   “是啊,穿过这条地道就是纠鹿城郊,有家客栈,专门给赶不及在关城门前进城的客人住。”   “……哦。”唐暖很憋屈,一路扁着嘴,不再理会三公子,仿佛把刚才的场景又重现了一遍般。不过是一个月不见,怎么感觉就那么怪?   又走了约一刻钟,地道的路终于有向上的趋势,出了洞口唐暖才发现,比起之前,这个洞口真是意外的普通,毫无遮掩的只是地面上的一个洞而已。原来普通也不是完全没好处,至少正常人见了不会往下跳。   洞口斜右方就是三公子说的那家客栈,看起来小的很,三公子一早订好了房,天字号,内外两间。唐暖在里间换好衣服出来,他已经坐在外面等了,“换好了?那我们出发。”   唐暖正想给自己倒杯茶,却听三公子来了这么一句。遂问:“去哪里?今天不住这里?”   三公子摇头:“宫里的人很快会发现,我们要尽快回戚国。”   对哦,她现在是在出逃不是出游!完全忘记了。   两人驱马连夜赶路——好吧,其实是三公子驱马,唐暖蹭座。这种逃命的时刻,唐暖真的恨自己为什么不会骑马,一匹马载着两个人一路狂奔确实太勉强了。直到天色微亮,三公子才停了下来,两人下到地上,他轻拍了拍马,马儿便自己跑开了。   “先吃点东西。”三公子从包袱里拿出几个馒头和水囊递给唐暖,“冷了,将就着先垫肚子。”   唐暖接过,就着清水啃起馒头来。自从重见三公子,两人之间的气氛一直诡异的很,唐暖恶狠狠的撕扯着馒头,怨念四起。她抬起头朝三公子看去,发现对方也正好在看她,相视几秒,唐暖的薄脸皮又不争气的红了。   “看…看什么?”   “吃完了我们要快点赶路。”三公子避开了她的视线。   这个回避的动作让唐暖的心咯噔一下,突然觉得很陌生,三公子以前就是这个样子的吗?他不应该直接拍她的头催她快点吃吗?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馒头再也啃不下去了。她和三公子什么时候已经疏离到这个份上了,莫非是因为自己那句话吗?   三公子注意到她后退的脚步,明显一愣。却也没说什么,他朝远方吹了一个悠长的口哨。等了一小会儿,没有动静,眉头锁了起来,一把扯过唐暖,“走。”   唐暖尚未反应,身体便凌空而起,等回过神时,早已被带出很远。几道冷箭袭来,几乎擦着耳朵过去,唐暖吓出一身汗。三公子三两下打掉扑面而来的箭,护着她落到一处凹地:“呆在这里别动。”唐暖点头,想不到追的那么快,才一夜工夫,不但赶到他们前面,连暗箭都设置好了。   唐暖想不到,恐怕淮王更想不到,他千防万防的奚白凤居然就在自己身边。   暗箭已放完,四周一片宁静,三公子凝神静气听着周围的动静。缓缓举起手里的刀,左手猛的一推,刀鞘便飞了出去。   “出来。”他面向刀鞘飞去的树林,声音不重,却清晰可闻。   话音刚落,树林中飘出一团火红,一个女人稳稳落在了眼前。她瞥了三公子身后的唐暖一眼,笑道:“公主怎么逛到那么远来了,可让奴婢好找啊。”   “红衣。”唐暖心情有些复杂,她与红衣严格来说是敌非友,可是呆一起久了,毕竟还是有感情的。   三公子二话不说,一道刀光闪过,手中的刀直指对方心口。葶苧略一回神,连退数步闪到一边。刀又跟了过来,她侧身避开,转过身时,手中已多了一根皮鞭。两人一刀一鞭相拼,葶苧显然落于下风。不禁在心中暗骂,从来没见过砍女人能砍得那么毫不犹豫的男人。 第二章吟心暖玉   一边是刀光剑影,另一边也是波涛暗涌。令唐暖无法平静的不是自己危险的处境,而是三公子手上的那柄刀。三公子的武器是什么,她从来没见过,即使如此,她也可以认定,他手上的那柄刀并不属于他。那刀她认识,它曾经就这么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那股凉意到现在仍旧记忆犹新——银绣刀。为什么三公子拿着宵冰的刀?   正想得出神,脖子上却架上了另一柄剑。唐暖身子僵住了,大气也不敢出。   身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冲不远处的三公子喊道:“顾三公子,把这小姑娘一个人留在这里你还真放得下心呐。”   三公子身形一顿,处于劣势的葶苧总算得以喘息,抓住机会攻了过去。三公子眼中精光闪过,身形略变,反身闪到葶苧背后,顺势将刀抵在她的脖子上。   一瞬间,局面僵持了。   “把她放了。”三公子手中的刀又挨近几分,葶苧脖子上顷刻出现一道口子,鲜血细细的流了下来。   唐暖身后的黑衣人神色一凛:“顾三公子好功夫。只不过,我家主人只交代我把唐姑娘给带回去,至于葶苧么,”他将目光转向她,“葶苧,你就别怪我了。将来你的祭日,我会多给你烧些纸。”   葶苧闻言,冷笑一下:“黄雚,你不是早就想我死了么。可惜你要失望了。”   话音刚落,三公子只觉胸口闷结,猛地吐了一口血。握着刀的手没了气力,单膝软在地上:“你下毒?”   葶苧拿出手绢擦干净脖子上的血,转过身去:“顾三公子是不是在想,我究竟是何时下的毒?呵呵,那得感谢公主了。”   唐暖大惊:“红衣?”   “小暖,你也别怪我,大家各为其主。”这是她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要说心中完全没有歉意那是不可能的,“自从你与淮王见面之后情况就不太对,为了以防万一,我在你衣服上都洒了毒,你的食物里有解药自然没事,只是碰到你的人就不一样了。”   “红衣!你给三公子解药,我跟你们走。”唐暖没有想到三公子的毒居然是自己下的,一心想要救他,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葶苧犹豫了一阵:“你觉得你现在还有什么立场和我谈条件?”   唐暖怔,垂下头去,再开口时声音几乎带了哭腔:“我求你……”   葶苧没说话,片刻,取出一个小瓶,从里面倒出三颗淡紫色的药丸塞进已经昏死过去的三公子嘴中:“不过,主人只叫我们带走你,没说非杀他不可。这些日子我们总算相处的不错,我就留他一条命。”   唐暖见三公子脸色好转,舒了口气,感激的看了葶苧一眼。   “你们两个倒是姐妹情深。”黄雚嘲笑着收起剑,轻推了唐暖的背,“走了。”唐暖抿着嘴唇,一步三回头,跟着两人离开了。   眼看就要走出林子,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笑声。唐暖一个激灵,惊得毛骨悚然,天都快亮了,莫非森林里还闹鬼?尚未反应,顿觉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晕了许久,她才渐渐缓过一口气。   周围安静的很,葶苧和黄雚都不在。唐暖有些慌,真闹鬼了?这个样子还不如落到赵惠黎手里好呢。她感到背后有些阴冷,机械的回过头去,一张放大的鬼脸赫然呈现在眼前。   “哇,鬼啊!”唐暖尖声叫起,脚下发软,没退两步就踩到裙摆跌倒在地上。   “鬼你个头!没出息的,没出息的!自己也是野鬼一只,还怕鬼?”   ……这声音真耳熟。双眼眯开一条缝,顿时泪如泉涌:“狩乾!你死哪儿去了!怎么现在才来救我,三公子都受伤了。”   狩乾翘了个兰花指把缠在自己腿上的唐暖给拉开:“脏死了。你以为奴家容易啊,为了帮你,奴家这一个月来几乎就没合眼。”   唐暖拿狩乾的袖子擦掉眼泪:“你到底在忙什么?”   “走吧,带你去看看奴家在忙什么。”   “等等,我要先去救三公子。”唐暖拦住狩乾的动作。   狩乾无奈道:“不用那么心心念念的,还是你的事比较急,先跟奴家走,顶多十五分钟行不行?”   没等唐暖答应,狩乾擅自取出一道符,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符纸燃烧起来。随着绿色火焰越烧越旺,唐暖觉得身子也越来越轻,四周景色开始不断倒退。开始时还看得到些许景物,到后来就连颜色都分辨不出。   再次停下时,已经身处一个山谷,一望无垠的碧草,鸟语蝉鸣,万木葱茏。左边,一匹银缎飞泻而下,溅起水花无数,水雾随风肆意飘摇,整片草地都雾蒙蒙一般。   “什么地方?”美景唐暖见过不少,这里却美得有些脱俗。   “闻人谷。”狩乾答,顺手扯了唐暖快步朝瀑布走去,“快点,你没时间了。”   唐暖听得一头雾水,只是觉得闻人谷这三个字有些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跟着狩乾大步流星的走,直至瀑前,他仍未丝毫停下的意思,拉着她往瀑布撞过去,唐暖下意识的闭眼,却发现自己毫无阻碍的穿过了瀑布,连衣服都没湿。   “这瀑布是幻觉?”她惊奇的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山洞。   狩乾撇撇嘴:“奴家等会儿和你解释,快点过来。”他将她一把拉到角落。角落里安置着一口冰棺,一个黄衣女子和衣而卧,二十多岁的模样,不知道究竟活着还是死了。   “快进去。”狩乾推了唐暖一把。   “进哪里?”   “她的身体。”见唐暖一脸不解,他终于使出强硬手段,伸手按住唐暖的脑袋往冰棺里塞了下去,“要抱怨的话等会儿再说。”   又是一阵恶心,唐暖愤怒的从冰棺里跳了出来,趴到一边猛吐,边吐还不忘叫骂:“狩乾你变态啊,你想对我做什么?”   狩乾走过去拍拍她的背:“奴家当然是要救你。这个身体你先用着,至于那一个,以后再想办法拿回来。”   唐暖神经粗,但不是傻子,终于发觉不对,她奋身冲到冰棺前往里一探,再低头打量自己一番,声音抖了起来:“狩乾……”   狩乾叹了口气:“奴家没有能力把你整个救出来,本来想替你找个最合适的身体。可谁知道你那么快就出状况,奴家只有退而求其次。”   “也就是说,我其实还在红衣那里,只不过……是具行尸走肉?”唐暖很不想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但没有比这更贴切的了。   狩乾点头:“差不多吧,比行尸走肉强一些。”魂魄离了身体,身体本来是要死的,狩乾暗叹,好在唐暖有吟心暖玉,身心相连,否则他也只有劝唐暖抛弃那副躯壳了。   硬生生被狩乾从身体里剥出来,又硬生生被塞进另一个身体,一想到那种恶心的感觉,唐暖就火气上涌:“那你也温柔点啊,跟我解释明白了再动手不行?”   “你哪有那么多时间,孤魂野鬼一只,小黑和大白很快会来勾你。几百年前奴家还和他们不认识,没办法帮你说话的。”狩乾有些委屈,“诶呀,你不是挂念那个‘三公子’吗?奴家现在给你带路,你自己想办法安置他。”   唐暖眉头皱起:“刚才的符怎么不用?”   狩乾摇头:“那是给鬼用的。”   不能偷懒,唐暖无法,只有乖乖跟在狩乾后头。闻人谷的出口是条蜿蜒的山路,难走的很,这具新身体唐暖还不习惯,一直走的磕磕碰碰,好几次摔在地上。若不是想到三公子,她铁定一屁股坐下不走了。   再次见到三公子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人还没醒,安静的躺在原地未动。   唐暖走过去探了探鼻息,还好,似乎没什么异常,转头道:“狩乾,这附近有没有可以借住的地方?”   “闻人谷啊,又舒服又安全。”狩乾理所当然道。   “狩乾,”唐暖漾开一个灿烂的笑脸,“你是要我背着三公子把那条山路再走一遍吗?”   “哟,在宫里呆着,脑子没见长,口不对心的本事倒是学了个十足。”狩乾腰肢一扭,“这里除了树就是山,最近的只有闻人谷,你自己看着办吧。”   唐暖无言,她是不是应该学殷离救张无忌一样想办法做个担架把三公子给拖回闻人谷?   “唐暖?”狩乾忽然叫道,声音有些紧。   唐暖本就烦恼,没好气的抬头:“怎么?”   “回谷的路你还认得吗?”狩乾皱着眉,“看这时间差不多了,恐怕奴家再帮不上忙了。”   “什么意思?”   狩乾抚脸:“你不觉得奴家有些飘渺吗?”   “……”唐暖怒,“透明就说透明,飘渺什么!”咦?透明了?唐暖愣,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狩乾,你别告诉我你要不见了。”   狩乾点头:“你刚上她的身,尚且不稳定。等完全适应了这个身体,自然看不见奴家了。看你现在动作挺协调的,估计半小时内的事。”   这个消息宛如晴天霹雳,对新身体又嫌弃了几分。姑且不论长相如何,光看不见狩乾这一点就足够她郁闷了。   见唐暖咬着拇指生闷气,狩乾绕到跟前:“行了,奴家会在你身边呆着哪也不去。现在你是不是应该先把他弄醒?”   “弄醒?”唐暖抬头,眼神怪异。   狩乾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又不是死了,怎么弄不醒,难道你真要把他背回去?”   唐暖恍悟。 第三章焉酸   三公子醒了,在唐暖喂水的时候醒的。只是还没喂完,她的脖子上又被架上那柄再熟悉不过的刀。颈上传来的寒意又一次提醒了她。   “公子别紧张,我只是刚巧路过这里,看到公子昏倒在地,给你喂点水而已。”她微微斜了脖子,与刀刃拉开些许距离。   僵持一阵,刀刃离开。三公子收起银绣刀,脚下一点,想朝林外掠去,谁知体内真气大乱,硬生生从半空跌在地上。   唐暖赶紧跑过去:“你没事吧?”还没到身前,就被刀挡住了脚步。无奈退后两步站定,“我真的不是坏人。你受了伤,还是别乱动的好。”见他仍是不理,遂道,“我叫游楚楚,就住在附近的闻人谷,真的,不骗你。”对不起了三公子,这整句话都是假的,唐暖暗想。她现在用的是别人的身子,不可能用唐暖的身份和他说话,这也没办法。   “闻人谷?”三公子终于对她的话有了反应,“那里根本没人住,你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他对闻人谷那么清楚!唐暖苦脸,随口胡扯起来:“是没人住,所以我才要住那里,没人打扰多清净。”三公子未言,沉默着看她。豁出去了,“我逃婚出来的,我……”   话未说完,三公子以刀持地撑着身子立起,径直从唐暖身边走了过去。没走两步又觉喉咙一甜,呛出一口腥血。   “你怎么伤的那么重?”唐暖跑过去扶住他下坠的身子。心中泛起一丝不祥,她亲眼看见红衣给他服下解药,难道三公子还受过别的伤?   “中毒了。”狩乾的声音现在还真的有些飘渺了,“葶苧给他吃的,两颗是解药,另一颗是‘桂竹渡’。桂竹本身见血封喉,不过桂竹渡却是慢性毒,他现在武功尽失,活不了半个月。”   唐暖猛地瞪向狩乾,眼中的惊恐不言而喻。   “人各有命,奴家不便过多插手。”狩乾知道唐暖在怪他当时没提醒,只有怏怏地解释。   感到扶着自己手臂的双手越抓越紧,三公子微怔了一下,没由来的,他觉得眼前这个姑娘可信,虽然年纪大点,还是哪里和唐暖很像。更何况,他现在的状况已经没办法去救唐暖了。他不知道自己被葶苧下了什么毒,可是闻人谷里有御毒的焉酸草,就算解不了身上的毒,至少可以拖一段时间。动了动手臂:“扶我去闻人谷。”   “嗯?”唐暖有些惊讶,刚才还碰都不让她碰的人现在居然服软让她帮忙。   “还不走?”他问。   唐暖哦了一声,小心扶着他跌跌撞撞朝闻人谷走去。又是半日的时间,两人才总算到了闻人谷。   “往那边。”三公子指了指瀑布对面的竹林。唐暖不解,嘴上倒是没问什么,乖乖扶他进到竹林去,七拐八拐了一阵,一座小木屋赫然立在眼前。三公子不以为奇,直接进到屋里,吃力的坐在床榻上。   唐暖四下张望一番:“公子,你住这里?”   “住过。”三公子只回了两个字。   “公子,”唐暖不禁后退一些,“公子高姓大名?”   三公子看了她一眼,注意到她无意间拉开的距离,又吐出两个字:“宵冰。”   唐暖愣,相视数秒后,强颜欢笑道:“公子这名字挺耳熟的,江湖上有个杀手好像也叫这个名。”   “我就是那个杀手。”宵冰看到她瞬间僵住的脸,“后悔救我了?”   后不后悔这种事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三公子是宵冰?不是,这样想不对。三公子是三公子,宵冰是宵冰,那天和她在踏月朱楼楼顶的是宵冰,来宫里救她的也是宵冰,所以感觉才会那么奇怪。唐暖想通了,却又觉得不可思议,宵冰到底是什么人,先要杀她后又救她,长相和三公子一摸一样,是易容吗?   见她不说话,以为是被自己吓到了,宵冰又道:“后悔也来不及了,我现在不能放你走,明天一早帮我去找解药。”   “解药?”唐暖没想到宵冰居然知道桂竹渡的解药,亏狩乾还说得那么恐怖,什么活不过半月的。   “叫焉酸,茎方叶圆,开黄色花,叶子重叠成三层。我解了毒自然会放你走。”少顿,又道,“别打算逃走,我就算是中了毒,对付你也绰绰有余了。”   唐暖撇嘴,偷偷翻了个白眼,不弄清楚他的真面目,赶她还不走呢。   这副挤眉弄眼的样子,让宵冰一个晃神,心里又泛起唐暖那张脸。眉头微皱:“张嘴。”   “啊?”正好遂了宵冰的意,一颗药丸直入喉中。她猛烈的咳嗽起来,脸被涨得通红,“你给我吃了什么?”   “等找到焉酸,我会替你解毒,这毒只有我能解。”宵冰说完倒头躺下,他实在很累,有些事也很困惑,比如为什么自己要一直想着唐暖。他和她交集明明那么少,第一次见面她才四岁,第二次他去杀她,第三次是在踏月朱楼想通过她了解顾随玉,第四次就是进宫救她出来。总共四次,前后全加起来也不到一个月,为什么满脑子全是她的脸?   唐暖站在床边,看着似乎已经睡熟的宵冰,忿恨地找了个角落坐下,好在天气不冷,累了一整天,很快靠着墙睡着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唐暖便被推醒。迷糊间见到有人立在身前,她微眯着眼睛:“吵什么吵,大清早的……”宵冰心中一紧,烦闷的感觉随之而来,手上加重力道又推了几下,见她渐渐醒转,冷言道:“焉酸喜阴喜湿,到有水的地方找。”劈头盖脸就这么一句,没给反应的时间就丢她出门去了。   唐暖被凉风彻底吹醒。这算什么人!以前怎么就会觉得他和三公子像呢,一点也不……其实还是挺像的,三公子恶劣起来更过分。她垂头丧气的朝竹林外走,既然生长在水边,就从瀑布着手好了。   方茎……方茎……方茎……口里不停默念,唐暖沿着瀑布下的溪水从这头寻到那头,再从那头对岸寻回来,偶见几棵方茎的小草就兴奋的扑过去,可惜每次都是白期待一场,不是花的颜色不对,就是叶子形状不同。   “什么方茎圆叶,世上哪有长那么奇怪的草。”唐暖从草丛中抬起脑袋,草屑湿泥和汗水混在一起,可算是灰头土脸了,“喂,狩乾,你在的吧。赶紧帮忙找找,若是找到了,我允许你再拉我出窍一次。”如今想要和狩乾说上话也只有出窍这一个途径了,虽然实在不太舒服。   狩乾在一旁摇头:“你当说出窍就出窍呀,要不是情非得已,奴家干嘛浪费这种力气。唉,焉酸是解百毒,可惜桂竹渡毒性怪异,你就算找到了也没用。”他朝竹林看了一眼,“说来说去,最苦的人就是你了。”这么想着,不由自主地往小屋而去。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看埋头苦找的唐暖,看样子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于是放心的迈开脚步离开。   进到屋里,见宵冰正在运功,许是想把毒逼出来。狩乾皱眉,盘腿坐在桌案前,斜倚着身子,看宵冰一次又一次的运功,一次又一次因为真气乱窜而被迫中断,汗水几乎浸湿了外衣。他顿时心生同情,小子这身体破烂成这样,能活到二十岁也算了不起了。一出生就注定没有好结果,一辈子不知道为谁在活,活着的时候感情不能自主,到死了连魂魄都不能自主,这是造了什么孽哟。他起身,朝宵冰走过去,心想着他只是帮个小忙,不算逆天吧。边想着手已落在宵冰的头顶,“至少这半个月,作为自己活着吧。”   宵冰只觉头顶灌入一股暖意,流遍全身,心境突然清明不少。他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睛,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   “呀啊~~~~~”一声尖叫打破山谷的宁静,宵冰放下杯子,朝屋外奔去。狩乾早他一步已回到唐暖身边,眼前的场景让他头疼不已。才走开一小会儿就出状况。唐暖在水里挣扎,被落下的瀑布打得东倒西歪,眼看就要沉下去了,狩乾在一边摇头叹气,心里倒不是特别担心,反正有他在,只要身体完整,她就死不了。   宵冰奋力拉了唐暖上岸:“好端端的怎么会掉水里?”   唐暖翻了个白眼,拼命缓气:“咳咳,凶什么凶,要不是为了你,我能掉水里!”她抬起手臂,手里紧紧攥了一把东西。小小的共有七八株,方茎,三层圆叶,黄色小花。   “焉酸?”宵冰愣,“在水里找到的?”   水你个头,“在上面!上面!”唐暖拍拍胸脯站了起来,指着眼前的峭壁。瀑布从那里悬挂下来,一小片黄色的焉酸开的欣欣向荣。   宵冰表情有些怪,想不到她还有这种本事,居然连这么滑的峭壁都给爬上去了:“找到了直接来告诉我就行,你又不会武功。”   唐暖很想说你不也武功尽失么,终究没敢说出口。对宵冰,她心怀愧疚,她害他中了毒,如果能替他拿到解药,至少心里能舒服些。   “吃了这个,你是不是就没事了?”   宵冰斜眼看她:“你放心,我向来说话算话,肯定会给你解毒。”   唐暖脸色沉了沉,她又不是担心这个,真是好心没好报:“你那破屋子有衣服换吗?”   宵冰见她衣衫尽湿,在风中冻得有些发抖,便道:“女人衣服没有,只有我的,你爱换不换。” 第四章尘封的往事   听宵冰这么说,唐暖笑了:“其实你人也不是很坏,干嘛一天到晚板着一张脸不笑。”难道易了容面部表情僵硬?   宵冰轻哼一声:“对着你我笑不……”声音戛然而止,唐暖觉得奇怪,朝宵冰看去,却见他紧紧盯着自己——的胸部?   她两手护住身子,后退道:“看…看什么?”   宵冰逼近:“给我。”   唐暖大惊:“你说什么?!”   “给我看看!”宵冰重复。   唐暖再度后退:“你下流!你别过来,我……我爹爹财大势大,你敢碰我,会……会死的很惨!”   宵冰一顿,随即明白过来,怒道:“谁要看你身子,我说的是你怀里的东西!”二十好几了还嫁不出去的女人……   怀里的东西?唐暖松开护在胸前的手,探手入怀,果然有个硬硬的铁块,想必是因为衣服全湿,才让宵冰看出了形状。她将东西取出,是一块凸月形状的铁牌,上面刻着奇怪的图案。她从不知道这个身子怀里还放着这种东西。   未待细看,铁牌已被宵冰一把抢过,见到铁牌时的眼神似乎有些激动:“这东西你哪来的?”   “我捡的。”见他不信,又道,“我昨天在闻人谷捡到的,骗你做什么?”真的,连同身子一起捡的。   “你先回去换衣服。换好就给我熬药,十碗水熬成一碗。”没等她回答,宵冰便拿着那块铁牌转身离开了。唐暖看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暗暗腹诽,抢别人东西还那么嚣张。做了个鬼脸朝小屋跑去。   宵冰走得很急,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走到哪里去,只是潜意识里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走了一阵,气血上涌,吐出一口血来,心口生疼。他扶着旁边的山壁,干脆就地坐下,端详起手里的两块铁牌。   一块圆月形,是他从襁褓里带来的,一块凸月形,是从那个自称游楚楚的女人那里抢来的。两块铁牌的中间都刻着一样的图案——圆月盟的图腾。宵冰把圆月状的那块翻了个身,背面有一凹处,正好是个凸月形,这就是他看到这个形状时激动的原因。   不把它们合在一起简直对不起这个形状。身随心动,他小心的把凸月状的铁牌扣进那个凹处里,手都有了些颤抖。静等了一会儿,两块铁牌只是牢牢扣在一起,其余什么也没有发生,宵冰失望至极,用袖子擦去嘴角的血迹,撑着地面站起来。可就是这么一瞬,只闻“啪嗒”一声,手上的铁牌似乎有了变化。宵冰心中一紧,赶忙抬起手来看,铁牌上沾染了些许血迹,正在迅速被吸收着,随之而来的,则是图腾的变化,图案逐渐汇聚在一起,最后变成三个字——给吾儿。   注视着铁牌,宵冰只觉眼皮很沉,昏昏欲睡。不消片刻,当真睡了过去,铁牌泛着白光,柔柔的把宵冰包裹起来。   猛然间,他睁开眼睛,眼前却不再是闻人谷的碧水蓝天,而是一处古怪的山顶。他站起身,四处探视一番,突闻身后有些响动,回头却见一小队人提着剑朝他走过来。宵冰心中一惊,此时要躲自然是来不及的,可是以他现在的状态,硬拼更加不可能,正在思索,那一队人却视若无睹的从他身上穿了过去。穿过去……穿过去?宵冰顿悟,他现在也许根本就在一个幻境里。   “姐姐,这次去鱼丽山庄危险的很,你一定要小心。”一个女声传来,宵冰循声走去,见到两个二十多岁的女子,一白一黄。再走近些,心中不由咯噔一下,两个女子长相相同,不但相同,还长得和游楚楚如出一撤,或者说那个黄衣女子根本就是游楚楚。   说话的正是黄衣服的那个,脸色不是太好。   白衣女子笑:“婈儿别担心,现在顾方扬对我情真意切,他日嫁入顾家,鱼丽山庄还不是手到擒来。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顾夫人。”   “姐姐?”叫做婈儿的黄衣女子皱眉。   “这些日子,她待我真的不错,她自己身子弱,一直无所出。否则哪个女人愿意看着自己丈夫一而再再而三的纳妾。”她无奈笑笑,自言自语道,“夫人,苏婖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这两个女人莫非就是翩姨口中的圆月盟圣女?宵冰从她们的对话中听出些许端倪,如此说来,这个叫做苏婖的白圣女很可能就是他娘亲了。那么,顾方扬果然……从第一次见到顾随玉,他就觉得事情蹊跷,那张一摸一样的脸所昭示的,竟是他们分不开的血脉相连。   画面闪过,时间又过数月,再次停下来的时候,已经不是那个山顶而是他曾探过的鱼丽山庄。那时的鱼丽山庄与他见到的不太一样,明显不如现在强盛。   一个**岁的小鬼飞快跑着,在一个孕妇面前急急刹住脚步。双眼闪闪发光:“嫂子,我的小侄子侄女什么时候能出来?”   孕妇穿着一身素白,长发盘起,面色红润,正是之前的苏婖。她笑道:“急什么,现在才五个月,最起码得等到你文茵侄女能叫你四叔的时候。”   小鬼撅了个嘴:“小茵可笨了,要是一直不会叫,那小侄子怎么办。”   “哎呦,四爷祖宗,你怎么又跑这儿来了。”下人模样的中年人擦着汗由远及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婖夫人,这祖宗没折腾你吧。”   “没有没有,”苏婖摆摆手,“倒是坤管家看起来被他折腾的不轻。”   顾坤讪笑道:“呵呵,年纪大了,越来越不中用了。那小人先带四爷回书房。”   苏婖点点头,打发下人送两人出去,自己又在院子里坐下,敛起笑容:“尊主怎么说?”   身后的树后,有一处阴影,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那里传出:“回白圣女,尊主说郑东来已经开始注意到我盟的动作,近日必定会来找顾方扬商量,你要找机会套出消息来。”   “我知道了。”   “还有,”阴影中又道,“白圣女肚中的孩子,将来不论是小圣女还是小圣童,都要第一时间送回教中。”   苏婖回道:“好,我会想办法瞒过顾方扬,你回去复命吧。”   人走后,苏婖沉默了一阵,而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走进屋里去。在装嫁妆的箱子里摸索一番,打开一个暗格,里面只放了只小瓶子,她看了瓶子许久,终于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来吞了下去。腹中顿时传来一阵绞痛,她咬着嘴唇,小心躲进被子里躺好。   宵冰在一旁看着,十分讶异,莫非她要打胎?可是她若打了胎,那么他和顾随玉是从哪里来的?   整整过了一个时辰,苏婖的脸色才好了起来。她翻身下床,孩子并没有如宵冰想的那样被打掉,肚子反而大了一圈。宵冰愣愣的看着,心中突然有些害怕,似乎猜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抓住。   一晃又是数月,凄厉的叫声从房里传出,顾方扬在门口反复踱着步子,许多次想要冲进去,又被下人们拦住。   苏婖终于生了,稳婆接生下了两个大胖小子。欢欣鼓舞的想要抱着两个孩子出去报喜,却被一个丫鬟拦住,丫头抱过稳婆手中的弟弟。从怀里取出一锭金子,悄声道:“婆婆只须报说夫人生下一名麟儿即可。”   稳婆一生接生了那么多的孩子,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大户人家的事情她还是别多事的好,拿了钱替人办好事就行。于是点点头,将金子藏好,喜滋滋抱着哥哥出去报喜去了。   丫鬟与床榻上的苏婖相视一眼,抱着弟弟从后院闪了出去。其余人等则如同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继续里里外外忙着手头上的事。   宵冰险些跟着那丫鬟出去,毕竟她手里抱着很可能就是自己。可惜身处幻境之中,由不得他,周围又是一番变换。   “贱人!”顾方扬怒发冲冠,此时的鱼丽山庄可谓尸横遍野,满目疮痍,他自己也是身负重伤。   苏婖素白的衣裙上沾满血迹,抱在怀里的顾随玉却在安睡,小脸上也沾染了不少鲜血:“顾方扬,你要是好好对你的夫人,又怎会被我钻了空子。我本来就是圆月盟圣女,却为你生儿育女,就算当真欠了你也还清了,你可怪不得我。只要你乖乖归附尊主,我便饶你不死。”   “笑话!”顾方扬冷笑一声,“你真以为在饭菜里下药,我会着了你的道?”他忽然直起身子,之前的伤态一扫而空,他一拍手,四周立刻现出一大群人来,顿时将苏婖等一众圆月盟人团团围住,“消息频繁泄漏,我早就怀疑到你了,若不是没有证据你又岂能活到现在?”   他一把扯过苏婖怀里的顾随玉,高举过头顶:“生儿育女?哼,这等孽种我留他何用?”   苏婖先是一惊,随后脸上漾起笑意:“顾方扬,那可是你儿子,你当真舍得?”   “邪教之后,你以为我会留他在世上?”顾方扬说完,当真松了手。   眼见顾随玉落下,苏婖面色竟甚为平静,只是扭过脸不去看。   宵冰觉得胸口有些憋闷,他不理解,为什么为人父母,却都可以那么绝情,父亲要杀了自己的儿子,母亲视若无睹。   ----------------------------------------------------------------------   苏婖大婶是出来打过酱油的,没印象的童鞋回去复习疑云丛生卷第三章。 第五章给吾儿   “老爷!”随着一声呼喊,一双手接住了那个小小的身子。   顾方扬低头,忙将地上的人扶起来:“夫人,你来这里做什么?”   “老爷,孩子是无辜的,玉儿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狠得下心啊!”顾夫人脸色惨白,紧紧搂着顾随玉。   “夫人……”顾方扬虽想劝服她,但找不出理由,刚才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只不过是说给自己听的,他再狠心,也不可能摔自己儿子两次。   孩子还在沉睡,应该是被服下了什么药物。顾夫人取出手帕擦干净他脸上的血迹:“老爷,这孩子今后就由我带着吧。”她朝苏婖看了一眼,嘴唇蠕动几下,还是没说出什么。   “你们两个把夫人送回安全的地方。”顾方扬吩咐了两个下人,关于顾随玉没再说什么,算是默认了。   待顾夫人走后,顾方扬又与苏婖对峙起来。他两手一挥,众人纷纷涌上要将圆月盟人拿下,两方人马瞬间乱斗起来。苏婖身为圆月盟圣女,引领一众教众,但终究敌不过顾方扬,数招下来,已是伤痕累累。   眼看就要被顾方扬拿下,一道黄色闪过,一时间烟幕四起,遮挡住顾方扬的视线。救了苏婖的是她的妹妹苏婈,姐妹俩一路狂奔,到了一处林子才停下来喘着粗气。   “我知道姐姐受了伤,危险的很,好在及时赶到了。”苏婈取出几颗补气的药丸给苏婖服下。   “婈儿,尊主怎么样了?”   “不清楚,”苏婈皱眉,“姐姐和其他探子拿到的情报都是被做了手脚的,我们圆月盟伤亡惨重,尊主也不知去向。总坛已经溃不成军,我让人抱着冰儿逃了。”   苏婖面色凝重,微微点头:“冰儿和玉儿只要有一个能活下来就好。”   “姐姐,他们快追来了,我们走。”苏婈有些急切,拉着苏婖就跑。谁想苏婖竟甩开她的手,站着未动。   “姐姐?”   “婈儿,我们也只要有一个能活下来就好。”苏婖平静道,“我不死,顾方扬是不会放过我的,我们一起逃,到时候必定会连累你。”   “姐姐这种时候何必说这些,我们走一步算一步了。”苏婈急道。   “婈儿,我死了,你就是完整的苏婈了。”苏婖摇头,“现在你走,我留在这里等他们。”   苏婈狠命摇着头:“姐姐怎么知道是我?”   “没时间解释,我感觉的出来。”苏婖抚着苏婈的头,“其实以后姐姐都会陪着你的,不好吗?”   “姐姐,我不要,我们是两个人,你不要你……”话音未落,就被苏婖打昏。她把苏婈背到一处藏好,“以后你一个人要好好的。”然后闪身朝林外跃去。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昏睡着的苏婈突然被一种几乎窒息的感觉惊醒,她捂住自己的脖子拼命呼吸着,这种感觉令她惊恐,此时此刻只想到一个人——姐姐!   片刻,窒息感消失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的头痛欲裂,似乎有无数的东西涌入脑海里,苏婈抱头打滚,企图让自己好受一些,直到最后放声大哭起来。涌进脑海里的不是别的,是记忆,姐姐的记忆。姐姐说的对,她死了,她就完整了,她的半个魂魄回来了,带着姐姐一生的记忆回到她的身体里来了。   苏婈缓缓站起身,她知道姐姐在哪里上的吊,也知道顾方扬就这么看着姐姐死去。她踉踉跄跄的跑着,一直跑到苏婖上吊的树下:“姐姐……姐姐…”   宵冰默默看着,没有力气再想别的,只是这么看着。他的娘亲原来是这样死的,是被自己爹爹逼死的。他觉得喉咙有些哽咽,还是强忍着没哭出来。微风轻拂,瞬间置身于一山洞中。   “姐姐,闻人谷是我们出生的地方,以后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苏婈身着一身素衣,把苏婖安置进一口冰棺中,冰棺中的苏婖却穿着苏婈的黄衫,“姐姐,以后我就是你,死的是苏婈,活着的是苏婖。”苏婈轻轻说着,突然望向宵冰的方向,惨淡的笑了一下。宵冰吓了一跳,差点以为她能看见自己,却见苏婈从自己身边走过,穿瀑布而去,才松口气。   宵冰朝冰棺走去,苏婖安静的躺着,他伸手去触碰她,手生生穿了过去。   “给吾儿,”洞中忽然回响起苏婖柔和的声音,“玉儿,冰儿,不论现在你们谁看到这些,娘亲应该都已经死了。其实这些陈年旧事,不想让你们看到的,上一辈的恩怨,你们不如不知道的好,只是,娘亲心中有愧。娘亲没有爱过你们爹爹,但终究对他有所愧疚,更加愧对你们,愧对顾夫人。所以就想,听天由命吧,这些记忆只有凑齐两块圣令才能看得到,你们有朝一日若当真见到了,那也是天意如此。”   “娘亲和你们二姨原本是一个人,之所以会变成两个,当初其实只是一个意外,可是这个意外,却让你们的外婆制出了我们苏家的秘药。一个人变成两个人,一个魂魄硬生生分成两个,可惜终究有一个人只是另一个的一部分罢了。你们也是一样的。原谅娘亲当初这样对待你们,个中原因,娘亲就算不细述,想必你们也能明白。”   “玉儿,冰儿,娘亲不能照顾你们,不能看着你们长大,真的遗憾的很。若你们两个都能好好活着,那该有多好。”   “娘亲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了,不敢奢求你们的原谅。看到了这些,如果心里不开心,就尽管来恨娘亲吧,我不是个好娘亲,让吾儿受苦了。”   声音渐渐远去,终于消失。宵冰睁开眼,眼前的景色已经恢复如初,很漫长的一个梦,梦到他身心俱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了,宵冰用袖子把眼泪擦干,手中紧紧握着两块铁牌。   娘亲!他朝瀑布走去,强行反抗着水的冲击,硬是闯过了瀑布。里面果然有一口冰棺,他走过去,冰棺里空空如也。那么娘亲在哪里?那个叫游楚楚的女人究竟是什么人?   他顾不了许多,朝小屋飞奔而去,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穿着他的衣服蹲在屋前,认真的熬着药。宵冰放缓脚步,一时间竟不敢靠近了。   唐暖感觉有人,抬头看去,却见到宵冰满身湿透的站在不远处:“你怎么也掉水里了?焉酸还不够吗?”   宵冰愣着,口中不自觉的叫道:“娘亲。”   唐暖默了,从悬崖上摔下来,脑子也摔坏了?她走近他,伸手去碰他的额头:“你叫我什么?宵冰你没事吧?”   这一句娘亲不但惊到了唐暖,还惊到了狩乾。他抽搐着嘴角,不会那么巧吧,这个身体是他老娘的?   宵冰避开唐暖的手,反而伸手去抬她的下巴。唐暖一惊,这么调戏的动作他也做得出来,好歹她现在生理年龄比他大了七八岁不止,这宵冰不但摔傻了,连恋姐情节都给摔出来啦?   宵冰抬起唐暖的下巴,眼神落在她的脖子上,那道绳子的勒痕显得触目惊心。他一把将她推开:“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干嘛啊,”唐暖被推得差点摔倒,“我说了我叫游楚楚,干嘛突然这样。”   “好,那么游楚楚,你占着我娘亲的身子想做什么?”宵冰尽量让自己冷静的说出这句话。   唐暖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一时接不上话来。占着他娘亲的身子?这话什么意思,狩乾,快滚出来解释给她听啊!   狩乾无语,事实上他就算有语,说出来她也听不到。这下问题大了,好不容易找到的身子,居然是个惹麻烦的身子。他看着唐暖,唉声叹气着,自求多福吧你。   “你再不说实话,可别怪我用别的手段逼你。”宵冰靠近道,面上黑云满布。   唐暖一咬嘴唇,豁出去了:“我说我是唐暖你信吗?”   宵冰一怔,眉头锁起。信,为什么不信,明明就像的不得了。连一个魂魄两个身体的事他都亲眼目睹甚至亲身体验了,更何况是区区借尸还魂,他凭什么不信。只是,唐暖莫非已经遭了毒手?   “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被抓走了吗?”   咦?他信了?唐暖呆住,仁兄你神经坚强,果然非一般人能比拟:“你信我?”   “没听见我问你话吗?为什么在这里?”宵冰继续问道。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反正我就是莫名其妙出窍了,身体却在红衣手上。我没地方可去,正好见到这具身体,就借来用用。”反正人家都面不改色的接受了,她也就面不改色的撒谎了,“这个,是你娘亲的?这么年轻啊,你一早怎么不说?”   “废话少说,”宵冰走到药罐前,看了看,差不多快熬好了,“我要赶紧解毒去把你的身体救出来。”   唐暖一听乐了:“想不到你人还挺好的,呵呵。”   “我娘亲的身子不是随便给人用的。”他有些恼意,“你小心点,若有什么损伤,我不会轻饶你。”   唐暖翻了个白眼:“你才是,别顶着三公子的脸这么和我说话。”   宵冰取药罐的手停了停:“呵,那你就更要小心了,伤了你三公子的娘亲,你看他会不会怪你。” 第六章难得的悠闲   唐暖木然的看着正在打坐的宵冰,自从从他那里得到一个惊天的秘密后,她就有些无所适从了。   宵冰没有易容?宵冰的脸本来就长这样?宵冰和三公子是双胞胎?!为什么一个待在鱼丽山庄,一个却流落在外成了杀手,为什么堂堂盟主夫人的尸体会留在闻人谷……   宵冰打坐的时间持续了近四个时辰,唐暖早已在想破脑袋后睡着了。他长舒一口气,真气倒是控制住了,功力也恢复了三四成,但是毒还没解这一点他心里清楚的很。   看了眼睡着了的唐暖,走近端详了一番,他努力从脑海中勾勒出她原本的模样。顾随玉喜欢的就是这个样子的女人吗?眼光真不怎么样。若照娘亲所言,之前满脑子都是唐暖,理应是顾随玉的缘故,感情被他左右着,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只是一个附属品?他微愣了一阵,不再去想这些想不出结果的事,反正对唐暖莫名的情愫似乎暂时消失了,他大可不必那么烦恼。   心中一松,于是伸手把唐暖抱到床榻上盖好被子。边盖边还不忘白她一眼,若不是看在娘亲身体的份上,若不是看在哥哥喜欢她的份上,若不是看在她替他采到焉酸的份上,他是决计不会管她的。   宵冰走到屋外,反手带上门。清新的气味扑面而来,头一回发现闻人谷美得出奇,如果能解了毒,从此在这里住下也挺好的。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上面沾染的鲜血太多,也不知道老天还给不给他安享余生的机会。   在山谷里散了大半天的步,直到夜幕降临,才回到小屋。唐暖已经醒了,进进出出的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你在干嘛?”宵冰不禁问道。   见人回来,唐暖大喜:“你回来啦?过来坐。”她拉着他的袖子在桌前坐好。然后又转身出去了。再回来时,手上多了碗东西。   “宵冰大哥,生滚鱼片粥,你尝尝看。”   无事献殷勤?宵冰警惕的看她:“你弄坏了我的衣服?”   唐暖笑眯眯的摇头。   对屋里四顾一番:“这屋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仍旧摇头。   “那你有事求我?”   唐暖咧嘴一笑,点头道:“宵冰大哥,你有没有忘了一件事?比如解毒什么的。”   宵冰闻言,总算想了起来:“你不必担心,这是我娘亲的身体,我定然会替你解毒。只是现在我自己毒还未解,功力只恢复了三成,解你的毒至少要有五成的功力。”   “你的毒没解?”唐暖奇道,“焉酸没用吗?”   “普通的毒焉酸可解,这毒恐怕没那么简单。只是不知道她给我下了什么药,不然……”   “那个,”唐暖小心道,“其实我知道。”   宵冰皱眉:“你不早说!”   “你这么爽快的叫我去找焉酸,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呢。”唐暖道,“红衣那毒,她跟我提过,说是桂竹渡。”   话音刚落,宵冰脸色刷的白了。他怎么就忘了葶苧是奚白凤的人,奚家鬼堡的桂竹渡无药可解,能解此毒的,只奚白凤一人。他现在纵然用焉酸压住毒性,想来也挨不过一个月。想要奚白凤亲自给他运功解毒根本不可能,他只能乖乖等死。死,他不怕,只是他宵冰这二十年来,除了杀人究竟还做过些什么,除了银子又得到了些什么,他想不出来,好像白活了一般。   “宵冰你没事吧?”唐暖见他脸色不对,自然的联想到狩乾那句宵冰活不过半个月的话,莫非他说的是真的,宵冰的毒根本无药可解?   宵冰回过神:“没事。唐暖,我们回戚国吧。”至少最后一个月,做些自己想做的事也好。   唐暖愣:“什么?”   “你不想回去?”   “当然想,只是没想到你突然这么说。”唐暖盯着宵冰,“回去以后,你会见三公子吗?”   宵冰垂下眼帘:“我就是去见他的。更何况,凭我现在的样子是没办法帮你把身体抢回来的。需要他们帮忙。”事实上唐暖顶着这张脸实在不太适合出现在顾方思面前,他也想过找淮王帮忙,可是奚白凤的爪牙明显已伸到淮王身边,贸然去找淮王,反而更危险。   “那我呢?我也要去?”唐暖退缩了,她现在的模样要怎么去见三公子?   宵冰考虑了许久才道:“到时候再说吧,你还是先别出现的好。”   “……”唐暖表情复杂,“不如…就说我是你救的孤女,从小被卖进青楼,受尽侮辱,因惹怒客人又被毒打,终于心灰意冷,意欲寻死,正好被你遇上。”   “咳咳,”宵冰被粥呛了一下,“不用解释那么多,怎么听都很可疑。”   “会吗,我觉得挺好。”唐暖整了整衣服,靠近一些,“对了,以前你是收了谁的钱来杀我?”   宵冰道:“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唐暖这个名字谁给你取的?”   “宵冰你是不是认识我?”唐暖喜形于色,“你知道我是谁对不对?”她直起身子,转到宵冰背后捏肩敲背。   宵冰又被敲得呛了几下,他有些犹豫,关于翩姨的事到底要不要告诉唐暖,沉默了片刻,终觉自己一个快死的人,不必顾虑那么多:“你听说过九方翩翩吗?”   唐暖停下手,想了一会儿:“没听过。”   “无凌仙子,天下第一神医,没听过?”宵冰皱眉。   “这个三公子提过,据说是她发现魂引蝠的伤口的。”   宵冰点头:“无凌仙子名叫九方翩翩,也就是你娘。”   “真的?”唐暖惊呼,“那我爹是谁?”   “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叫九方惜年,和你娘姓。”宵冰放下吃了一半的粥碗,转头道,“可是你娘却和我说你死了,她亲手收的尸。”   唐暖不解:“不会是你认错人了吧?也许我根本不是九方惜年。”   “我不知道。”宵冰叹道,“你娘救过我两次,本来我也不想怀疑她。可是,很多地方都让我觉得,她和奚白凤有关。”   “奚白凤是谁?”唐暖问。   宵冰答道:“出钱要我杀你的人。你的身体现在在他手上,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似乎又不急着杀你了。”   “等等,”唐暖乱了,“我不是被红衣他们抓走了吗?红衣是赵惠黎的人。”   宵冰顿了顿:“赵惠黎又是谁?”   “鄠国的国师,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我干嘛。”一提到赵惠黎,唐暖显然不太高兴。   宵冰偏过头,略思索一番,总算明白了:“赵惠黎就是奚白凤,所以你才出宫不久,他立马就得到了消息。我就奇怪,他的人追的也太快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唐暖一时接不上话,好像她无论到哪里,都逃不过一张大网,是不是应该庆幸,自己能活那么久简直是个奇迹。   “奚白凤抓了你,现在肯定是关押在奚家鬼堡。”宵冰又道。   唐暖捋了捋手臂:“这名字听起来挺恐怖的,什么鬼地方?”   宵冰摇头:“我没去过,但奚家鬼堡当年也是名满鄠国,只是最近几年不知什么原因没落不少,奚白凤似乎不太去打理。”   唐暖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又问:“那你这次又是收了谁的钱来救我?”   “淮王。”宵冰答,见唐暖又要发问,直接打断道,“我不知道原因,你问我也没用。他只是让我带你出宫,到安全的地方躲好,并且嘱咐过不可以把你送回到顾随玉那里。”   “为什么?”唐暖插嘴。   宵冰斜睨一眼:“我说了不知道。不过,既然他怕你回到顾随玉那里,就表示一旦你回去了,肯定会在某些事上给他造成阻碍或者对你本身有危险。”   “那我们到底还要不要回去?”   “唐暖已经被奚白凤抓了,你说我们要不要回去?”宵冰道,脸上居然露出一丝笑意。   唐暖看得怔了下,忙道:“说的是,唐暖已经被抓了,和你回去的只是个可怜的孤女。”   “对了,宵冰。你从小身体好吗?”想到很快能回去,心中一阵欣喜,不由想到了三公子以及他的病。   宵冰有些奇怪:“没什么大病,怎么?”   唐暖微微摇头:“没什么,三公子的身体不好,老是会发病。我想你们是双胞胎,说不定会生一样的病,所以就问问。”   “他究竟有什么病?”关于顾随玉的病,他当初在踏月朱楼楼顶的时候确实听唐暖提到过。   唐暖就地坐好:“不知道,大夫都诊不出来。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刚好发病,那时候三公子似乎冷得不得了。后来在踏月朱楼又病了一次,身上疼得晕了过去,明明连个伤口都没有。”   宵冰没回话,听唐暖这么一说,顾随玉的病他已然心中有数。他冷是因为他正好突破冰漪刀诀最后一层,他痛的昏过去是因为那时候他被奚白凤打成重伤,那么也就是说,他自幼大大小小的伤,顾随玉都和他一样承受过。   “我被劫走的时候,三公子的病还没好,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唐暖没有注意到宵冰的神情,只是自顾自的想念她家三公子。不知道三公子有没有想过她呢,哪怕想一下下也好。   想到这里,她突然脸一红,拍案而起:“宵冰!那个……那天在地道里……那个,我说的话……”   宵冰被她突如其来的一下给震得愣了愣,听她支支吾吾了半天,心中了然:“呵,什么话?”   唐暖抿着嘴唇,双颊憋得绯红,直直盯着宵冰看。   “啊,是。我想起来了,你说你很想……”话音未落,唐暖便尖叫起来,分贝高的吓人,宵冰不得不捂住耳朵。   唐暖挨到宵冰跟前,可怜巴巴道:“你千万别跟他说!算我求你。”   宵冰略扬了扬嘴角:“你小声点,我答应就是,吵死了。”反正就算他不说,顾随玉也迟早会知道的。   唐暖一乐,喜滋滋的起身:“就知道你人好。你吃饱了吗,外面还有,再给你盛一碗。”说着捧着碗出了门。   宵冰带着笑意的脸渐渐平静下来,不知怎么的,顾随玉会看上唐暖的原因,他好像也有点明白了。 鱼丽:双鱼魂拨云见日   第一章新消息   “邱师兄传来的消息。”李晴画推开门,手指间拎着一页信纸,“鄠国淮王似乎和魂引蝠有牵连。”   房中一众人纷纷朝他看去,正讨论着的话题也暂时搁下。   顾方思接过信纸来看,面露喜色:“最近的消息可真不少。”先是在城郊发现了擎天镖局失踪镖师总计二十八具尸体,之后是神医九方翩翩销声匿迹五年后又重现江湖,现在又有了魂引蝠的新消息。   “邱师兄怎么说?”黄璟珺穿了一身浅黄,较之前每日出尘的素白多了一分灵气。   李晴画见到她,略有些诧异,但见她神色如常,也不再多说什么。坐下先给自己倒了杯茶,才开口回道:“我们离开乐方不久,邱师兄那里出了点状况,林师妹和他走散了。师兄几乎翻遍了整个乐方也没找到她,但是不久前却收到了林师妹的飞鸽传书,说自己在鄠国,并且正住在淮王府。”   黄璟珺眉头微皱,担心道:“双双没事吧?”   “说是失忆了一阵子,最近才恢复,马上就传书与邱师兄联系了。”李晴画点头,脸上也带着难得的正经,“林师妹在淮王府发现些不寻常的地方,邱师兄已经从乐方起程,估计明后日就能到月栖与我们会合,到时候再详谈。”   “失去联络那么久,如何肯定写信的一定是林姑娘?”沈风吟抱手倚在墙边。   “沈少放心,”李晴画笑,“邱师兄这个人,没弄清楚之前,是绝对不会传这种消息给我们的。”   沈风吟颔首,低头道:“是我多虑了。只是再这样下去,恐怕有麻烦。”   “死了那么多人,朝廷已经坐不住了,现在又和鄠国有关……”顾随玉半靠在床边,面色不太好,显然身体不适。   “我会先知会阿植一声的。”顾方思接话,“小玉你最近发病频繁,这些事暂且别想太多。九方姑娘已经答应下午过来给你看病,你且好好休息。”   “无凌仙子要来?”闻言,李晴画突问。   顾方思道:“嗯,前些日子在衙门遇见她,与她说好了的。”   李晴画愣了半晌,似在想些什么,最后却只是哦了一声。他微微侧脸,视线投向倚着窗一直没说话的李宿雨,见他仍旧垂目,一副即将睡着的样子,只得收回目光,兀自喝茶。   “对了,”李晴画发出一声轻叹,打破一时的沉寂,指了指信纸上的一行字,“小唐好像有消息了。”   顾随玉抬眼,随即从床榻上立起,取了信纸去看。唐暖失踪了将近两个月,遍寻不着,音信全无,邱子霜的信上怎么会有唐暖的消息?   “邱师兄说,一个多月前,鄠国迎来一位天命福星,淮王因为这个还被召进宫里去了。林师妹从淮王他们的话里,听到了小唐的名字。”   顾随玉看着信,眉头皱紧:“如果果真是小唐,那鄠国的问题就大了。淮王与魂引蝠有关,小唐又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鄠国,不像是巧合。”   “陈捕头,”一个声音幽幽传来,把房里众人都吓了一跳,却见李宿雨抬起眼眸,开口道,“陈捕头说,宵冰去了鄠国。”   “阿植说的?什么时候说的?”顾方思愣,当初放了消息给陈植,想借他之力找出宵冰,如今有消息了,他却完全不知道。   李宿雨点头:“发现邵哲尸体的前一天,我在流连坊遇见他。”   ……流连坊啊。男人们脸上都露出些许暧昧,黄璟珺作为这里唯一的女人自然面色不善,尴尬道:“此等烟花之地,李师弟还是少去的好。”   “嗯。我去买酒,出洲之前答应了掌门师叔要带礼物给他。流连坊正好在卖上等陈酿。”他面不改色,说得极其自然,“陈捕头和太守大人也在。”   “是五十年的‘燕女娇’吧。听说是当年酒仙杜了亲手酿制的,确实是好酒。”顾方思赞道,“不过,这酒不过十坛,若非有权有势的人,就算有钱也很难买到。”   李宿雨眯眼笑道:“老鸨欠过我人情。”   顾方思又愣,随即笑起来,扳回正题:“阿植怎么会和你说起宵冰?莫不是连他也欠过你人情?”   “啊,本来是不欠的,这次以后就欠了。”李宿雨认真道,“陈捕头他让我帮忙带话给你。只是最近一忙,我忘了。”   陈植绝对是故意挑了李宿雨来带话的。顾方思苦笑了下,李宿雨一天要睡足九个时辰,能及时把话带到才怪。   “鄠国,又是鄠国。”他念道,“鄠国的确可疑的很。只是现在所有矛头都直指鄠国,却又不得不让人担心是有人在故意误导我们。看来,唯有等邱少侠来了再作打算。”   沈风吟直起身子朝门外走去:“我再去城郊看看。”擎天镖局其余镖师的尸体都已找到,唯独不见邵哲,找到他应该是解开问题的一个关键。   “我一起去。”李晴画从后面追上,临到门前,又回头看向李宿雨,“大哥,你下午……”   李宿雨打断道:“早上起得太早,下午要补觉。”   李晴画沉默一会儿,无奈笑道:“那也好。”   李宿雨漾起一个微笑,缓缓从他身边走过:“我回房了,在外面自己小心。”李晴画随口应了一声,对着一旁等候许久的沈风吟歉意的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   见他们纷纷走掉,还留在房里的黄璟珺轻轻皱起眉头:“我这两个师弟,似乎有事隐瞒。”   “原来黄姑娘也不知道?”顾方思略一挑眉。   黄璟珺摇头:“他们的事,我不太清楚。”他们虽为同门,但结香渚的人毕竟有些特立独行,除了掌门一脉,另外两渚与结香渚倒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   “晴画似乎很在意九方翩翩,九方翩翩是神医,”说到这里,顾方思似乎想到一种可能,“也许,宿雨没日没夜的睡觉,未必是真的自己想睡,而是不得不睡。如果这么想,晴画偶尔说的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也可以解释了。”   黄璟珺思索开去:“这么说来,小时候见到李师弟的时候,他的确不是这个样子的。顾四侠是说,李师弟的身体出了问题?”   顾方思点头:“医者不自医。所以晴画刚才其实是想让九方翩翩给宿雨看病,可是宿雨似乎并不这么想。”停了停,又笑道,“这些都只是猜猜而已,也许宿雨他好得很。”   黄璟珺默然点头,略一转身走近顾随玉:“顾公子,九方神医医术高明,相信顾公子的病很快会被医好。”   未想到她突然过来与自己说话,顾随玉未置可否的笑了笑。   见他笑,黄璟珺暗暗深吸一口气:“小暖妹妹现在不在,顾公子想吃点什么,尽可以和我说。”   顾随玉疑惑,还是婉拒道:“多谢黄姑娘好意,不用那么麻烦了。”   黄璟珺有些黯然,仍旧面带笑意:“大家相识一场,不必那么客气。那…那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她这一走,房里就又只剩下叔侄两个。   看到侄子那一头雾水的模样,顾方思几乎要憋笑到内伤,好不容易等黄璟珺走远,这才爆笑起来。   “四叔?”顾随玉不满的叫他。   “小玉有没有觉得,自从暖丫头失踪,黄姑娘就总是来找你?”顾方思努力平静,算是说了句完整的话。   顾随玉摇摇头又点点头:“小唐在的时候我没注意过,就是最近确实有些怪。”   顾方思走过去按按他的肩膀:“想不出来为什么?”他是不是应该好好疏导这个侄子一番,感情这么迟钝究竟像谁?他摇头叹气,转身倒了杯茶,“你以前和暖丫头在一起的时候……”话说一半,突然停住了,猛地回头朝顾随玉看去。   顾随玉被他这一举动搞得懵住,上上下下打量自己一番,抬头问道:“怎么了?”   顾方思表情古怪,急急回道:“我想到有些事要办,得出去一趟。”未及他追问,便使出轻功掠了出去。余下顾随玉在房里独自郁闷,有那么急么,他轻叹口气,朝窗外看去,不远的树枝上,一只灰丑丑的鸽子正安静的闭目养神。   顾方思果真急得很,他一路飞奔,又似顺着什么东西在搜寻,一直到一家酒楼前,终于停下脚步。   只见酒楼里坐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皮肤黝黑,脸上蓄着整齐的络腮胡须,应该是易过容;女的则一身黄衫,背对着他,看不到模样。那男人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便也抬眼朝酒楼外看来,正好与顾方思打了个照面,两人顿时相视失色。   坐在对面的女子完全没有发觉什么,倒像是饿得不行,扯着小二一个劲的点菜:“嗯…我要慈姑烧肉,洋葱爆腰花…鲈鱼,要大的……清炒菜心,还有荠菜豆腐汤,啊对了,再来一小碟盐水毛豆。”女子点完自己要的菜,才想到征询同伴的意见,“哎,我点好了,你还要点什么?”   男人没动,黄衣女子只有伸手推了他一把。男人这才回过神,暂时将目光撤了回来:“你说什么?”   “点菜,我点好了,该你了。”女子重复道。   男人抬头问:“她刚才点了多少菜?”   小二谄媚一笑:“客官,刚才这位姑娘点了三荤一素一汤,还有一个冷盘。”   ……两个人六个菜难道还不够吗?男人翻了个白眼道:“这些就够了。”小二一看就知道哪个是付钱的主,原本也觉得这姑娘菜点得多,生怕金主退菜,听他这么一说立马乐呵呵应下。   “这些就够啦?”女子不满,“你不点其他的了?早知道我就再点……”   “暖丫头?”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女子身子一震,剩下的半句话硬生生吞了下去。 第二章重逢   顾方思呆立良久,试探着叫了一声:“暖丫头?”只见面前那个不断在絮絮叨叨的身影猛地震了一下,显然被他吓到了。   他扬起嘴唇:“还真的是?”他迈开脚步,朝他们走去。   话说宵冰和唐暖今日刚赶到月栖,准备先吃点东西,再作打算。人才坐下,居然就见到了意外的人。宵冰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顾方思是怎么找到他们的?这个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碰巧路过。更何况,唐暖现在这个身子,不论身高体态声音相貌都与原先的不一样,他又是怎么认出她的?宵冰想得入迷,没注意唐暖正不断向他使眼色。   此时的唐暖很是纠结,她现在这张脸,到底是认还是不认呢?说实话她真的好想认啊,可是就怕四爷看到她这张脸会不认她呀。他走过来了,走过来了!宵冰,你死了是不是,给点反应呀!   一个黑影笼罩过来,唐暖两眼一闭,豁出去了,打死不认。   “妾身…”“嫂子?”两个声音几乎一同响起。唐暖又愣,刚要出口的胡话再次咽入腹中。   顾方思看着眼前这张脸,久远的记忆再次苏醒。十九年前那个背叛了大哥的女人,那个眼睁睁看着小玉被扔在地上的女人,那个已经上了吊死去的女人,现在竟活生生站在他的面前。   可是,仔细看也不对!这个女人虽说不像易了容,但也绝对不是苏婖,别说她已经死了,就算活着也年过四十,不会还是这副模样,更何况……他低头朝她脚边看去,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三人就这么对峙着,气氛古怪的惊人。   终于,顾方思打开话匣,脸色却不太好:“暖丫头,小玉为了找你又受了重伤,旧病新伤,也不知道还能熬多久。”   唐暖大惊,猛地立起来,眼里惊恐万分。她扯住顾方思的衣袖,声音也开始颤抖:“三公子?”   顾方思沉着脸,朝她点点头。   见状,唐暖转头就要往外跑。刚迈出一步,手臂却被一把拉住,回过头去,见到宵冰坐在原地,一手牢牢抓住她的右臂。   “放手!”她叫道。   宵冰没放,叹气道:“你冷静点,顾随玉没受伤。不信你问他!”顾随玉若当真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不可能不知道。从顾方思说出那句话开始,他就知道唐暖要被讹了。   唐暖微怔,转头看向顾方思,对方果然一副气定神闲,了然于胸的样子。   “还真的是暖丫头。”顾方思笑道,“你这个样子,难为我还能认出来。”他左右打量着两人,“你们没什么要和我解释的吗?”   宵冰放开唐暖,起身道:“顾四侠借一步说话。”   顾方思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前面带路,宵冰颔首,在桌上放下一两银子率先出了酒楼。顾方思紧随其后,见到唐暖还在发呆,又伸手拉了她过来。唐暖默然,此情此景,她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就让宵冰和四爷自己折腾去吧,她不舍的回头,点了那么多菜一口也没吃上,还要白付那么多银子,她可不可以打包啊。   三人沿着街道走了有一刻钟,眼前便是波光粼粼的月栖湖。宵冰走到岸边,丢出一锭银子:“画舫我包了。”   船家眉开眼笑:“公子,五两银子足够买下小人的画舫了。”   “那我买了,你下船吧。”说着一脚跨上画舫,转身朝唐暖伸出手,“上来。”   唐暖诧异的盯着捧了银子欢天喜地离开的船家,不由感叹道:“你有钱也不是这样花的吧,给他还不如给我呢。”自从离开闻人谷,一路上宵冰花钱都有些大手大脚,唐暖以为他一贯如此,也没问什么。可是最近似乎越来越有了挥霍的倾向。   宵冰引顾方思进到船内,转身回道:“好,我用不完的都给你。”反正他活不过一个月,这些酬金再怎么挥霍也是用不完的,就送给唐暖好了,就当——就当提前送了大哥大嫂新婚彩礼也好。(宵冰,乃想得太远了。)   唐暖一时语塞。人家都这么说了,她还接得上话么,只得干笑两声跟进船舱。   顾方思在船内坐定,他无法确定这个易容男人的身份,但是眼前两人的相处方式,还是很容易的让他联想到了自己的侄子和暖丫头。   宵冰在顾方思对面坐下:“听说顾四侠一直在找我。”   顾方思一愣,恍悟道:“宵冰?”   宵冰点头:“有人出钱要我去鄠国救唐暖,今日刚回来。”   顾方思眼睛一瞟:“然后你就救了这个东西回来?”   唐暖怒,什么叫这个东西?!就算是醋瓶里装的酱油,她也是堂堂正正的酱油!   宵冰嗤笑了一下:“我不知道顾四侠怎么认出的她,倒省了些解释的工夫。唐暖的确被抓了,但你也看到了,她占了别人的身子就坐在我们面前。”   顾方思若有所思的端详了唐暖一阵:“你怎么会到了鄠国?”   唐暖眼睛一亮,似是终于找到人诉苦般把事情从头到尾一股脑全说了一遍,说完还不忘带着哭腔抱怨:“四爷,你不知道,那些鄠国人都是变态的,整个宫里没一个正常人。”   这种带着撒娇意味的言行,当真许久没见到了,顾方思大笑道:“暖丫头,皇宫里的人本来就不正常,不是只有鄠国而已。”唐暖失踪的事大概也了解的差不多,是时候分析另一个问题了,“这个身体,你说是从闻人谷发现的?”   唐暖点点头:“一个瀑布后面的山洞,里面有一口冰棺。”   顾方思皱眉,朝她脖子看去,果然有道勒痕,不禁感慨起来:“想不到啊,十九年了……”   唐暖这才想到,这身体是宵冰和三公子的娘亲,那四爷理应认识的。怪不得见到她脸的时候会叫出“嫂子”,只是四爷到底知不知道三公子还有个孪生弟弟呢?这个秘密宵冰自己没提起,她自然也不好开口说。   宵冰垂着眼睑,每每回想起那些画面,眼睛还是会有点酸。   “那么,”顾方思突道,“你现在带着她来月栖,莫非本来就打算来找我们?”   宵冰略点点头,嗯了一声。   顾方思盯住宵冰,手指又无意识的击打起桌面:“那就怪了,若是平时,完不成的任务,你会怎么做?”   “要么不接,要么退还酬金。”   “那这次何必那么拼命?”顾方思反驳,言辞中带着不信任,“暖丫头说你中了桂竹渡,此毒只有奚白凤能解。莫不是你和奚白凤还有什么交易?”比如把他们引到奚家鬼堡之类的。   宵冰闻言却没有生气,反而露出难得的笑容:“顾四侠说的有理。只是,我有必须救她的理由。”   “愿闻其详。”   宵冰沉默片刻,转头道:“唐暖,你去月栖城里转转,要是累了,自己开间房休息也成。”他摸出一袋银子递给唐暖。   唐暖接过沉甸甸的袋子,乖乖出了船舱:“那我就在刚才的酒楼等你们。”   见她上岸离开,顾方思抿嘴笑道:“她到底是舍不得那些吃的,还是当真变聪明了?”   “唐暖她不笨。”宵冰接道,将目光转回来。   顾方思怔了怔:“说的是,暖丫头在宫里混得像模像样的。”话锋一转,“你有话要单独和我说?”   宵冰应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两块铁牌摆在桌上……   唐暖下了船,没往酒楼去,直奔踏月朱楼。没有什么原因,只是想要去而已,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到了那里以后要做什么。在楼前徘徊了好久,终究没敢踏进去。   “姑娘是想定制兵器?”她不进楼,楼里的人却出来了。这个人她认识,就是头一天引他们来踏月朱楼的小厮采绿。   唐暖诧异:“什么兵器?”   采绿笑笑:“姑娘不想定制兵器,那是要住宿了?”   摸了摸手里鼓鼓的钱袋,唐暖却还是摇头:“不住,我就想借厨房做点吃的。”见采绿有些疑惑的看她,忙问,“不行吗?我会付银子的。”   采绿恢复笑意,伸手相邀:“当然没问题,姑娘这边请。”踏月朱楼的宗旨是什么?多赚一分是一分。至于这人有什么企图,会不会在哪家食物里下毒,那就不是他们该管的事了。   唐暖随采绿走到后院,栀子花的花期未过,仍旧开得浓密。她走过去嗅了嗅,回头犹豫道:“这些花,能采一些吗?”   采绿点头:“只要姑娘付钱。”他抬手一指,“那边就是厨房,姑娘采好花自己过去就是。就算姑娘五百文。”   真能宰人。唐暖无奈,拿出点碎银子交给他。采绿掂掂分量,笑着出了后院。   望着满眼的白花,唐暖再度回想起自己采花做汤的那一天,三公子就在这个位置送了她七叶花银簪。她咧嘴痴笑起来,向后伸手摸去,笑容立马僵住了,顿时泄了气——高兴个鬼,簪子又不在这里,跟着行尸走肉呆在奚家鬼堡呢。   心中一憋闷,手上的力气也跟着大起来,整一个辣手摧花的场面。   “在做什么?”一个声音飘过来。   原本掐的使劲的双手猛地停了,心里咯噔一下。三公子啊,她朝思暮想的三公子,为什么总是喜欢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背后呢,连问出口的话都一字未改。现在是要怎么样?剧情重现吗?   说出这句话的顾随玉也愣了一下,对着这个陌生的背影,他就真的这么脱口而出了。   唐暖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甜腻腻的笑道:“在采栀子花,这花很香呢,公子要不要也采一些摆在房里?”   顾随玉怔了一会,觉得自己有些奇怪,刚才在期待什么呢?期待她说要把栀子花与莲子雪耳一起煮吗?于是摇头:“不用。”   唐暖哦了一声,继续转身采花,只是采花的手掐的更紧了些。她倒是想扑过去跟三公子说她唐暖回来了,可是,四爷都没说怎么处置她,她哪敢呢。就算她敢,三公子也未必信,搞个不好把她当成痴女直接一掌了结了。她还是安生一点,等四爷安排的好。   顾随玉看着眼前边采花边哼歌的黄衣女子许久,突然哼了一声,拂袖而去。他也是刚刚才意识到不妥,盯着个二十好几的女人看那么久,这算什么事。 第三章玉润冰清   天色已暗。   听见门外的响动,顾随玉搁下手里的书:“四叔的急事莫非是去见朋友?”   顾方思推开门:“算吧,这两个朋友你想必也想见的很。”他进门,身后则跟着宵冰与唐暖。   一见到唐暖,顾随玉咦了一声:“是你?”   唐暖呵呵笑起来,敷衍道:“是啊,这位公子好巧。”   “你们见过?”顾方思诧异。   “呃,那个,其实刚才我四处逛的时候进过踏月朱楼,看那些栀子花挺好看的,想采一些来,正好这位公子也在。”唐暖心虚的解释。   顾方思无奈的瞥了唐暖一眼,眼神中略带了些责怪。唐暖别过头去,暗自吐吐舌头。   好在顾随玉没纠缠于这个问题,问道:“这两位就是‘我也想见的很的’朋友?”   “急什么。”顾方思拍拍侄子的肩,“知道暖丫头现在在哪儿吗?”   顾随玉略惊:“真的在鄠国?”   顾方思点头:“在奚家鬼堡,被奚白凤劫走了——从宵冰的手里。”   “这么说那些消息都是真的。”顾随玉锁眉,“被迎进宫里的也是小唐?”   “嗯,宵冰把她从宫里救出来,却在半路让奚白凤截了胡。”顾方思扬起嘴角,偏头望着宵冰。   宵冰略显尴尬,一遍又一遍提起他的失败有意思么?   顾方思言行如此明显,顾随玉不可能还看不出来,遂问:“他就是——宵冰?”皮肤粗糙黝黑,络腮胡子,显然并不是真面目。   宵冰略一颔首。   顾随玉眼神微动,又道:“那她呢?”   唐暖一个激灵,刚想开口,却想到四爷之前的叮嘱——少说废话,于是咬住嘴唇,没吭声。   顾方思看了唐暖一眼道:“她?她是宵冰顺带救出来的,唐暖在宫里的贴身侍女黄衣。”   唐暖与宵冰闻言,同时嘴角一抽,这谎话编的,怎么想都是那个孤女版本比较像样。两人还在这么想着,就听顾随玉开了口:“四叔,这谎话编的不像样,还不如说她是宵冰在半路上救的孤女。”   “小玉怎么这样说。”顾方思作苦恼状,“我刚才说的哪里像假话了。”   顾随玉哼了一声:“四叔是打定主意要瞒我了?”   “小玉,你不信他们不要紧,信我就够了。”顾方思笑道。   顾随玉看了他一阵,叹气而笑:“那我们说正事。”   “好,”顾方思点头,“啊,对了,正事我稍后慢慢和你说,今天九方姑娘来过吗?”   “嗯,没诊出什么来。”顾随玉答,表情没什么变化,似乎早料到这个结果。   顾方思看了宵冰一眼,又拉了顾随玉在榻上坐好:“没事,这病迟早会好的。”他转头,“我先送你们回房。”   唐暖还在纠结郁闷,恋恋不舍的看了三公子一眼,跟着顾方思和宵冰出去了。一出门,习惯性的往原先的房间走,却立马被人拎了回去。顾方思把她塞进旁边的空房,只道了声晚安,门便应声而关。唐暖在房里呆立,表情扭曲了一会儿,麻利的冲上床榻睡去了。   被包下的厢房还空出好多间,宵冰的房间选在了唐暖对面。   “小冰。”   一脚跨入房门,另一只脚则被这突如其来的称呼给绊住了。宵冰讷讷回头,看向顾方思。   顾方思笑得较平时柔和:“小冰,你是你,小玉是小玉,别总是想着自己死了也没关系。我这个做叔叔的,还是想看你们两个都活着。你身上的毒,总会有办法的。”   宵冰心中微颤,自从师父过世,这还是他头一次觉得身边有亲人可以依赖,这个他可以称作叔叔的人,一语道中他的心事,不禁眼睛有些泛酸,胡乱点了点头。   “那早点睡吧。”顾方思拍拍他肩膀。   宵冰嗯了一声,进了房去。刚要关门,却又想起一件事:“那个,顾四侠……翩姨她见过我的脸。今天又来给顾公子看病,不知道她有没有说什么。”   听到宵冰对他们的称呼,顾方思只觉心里不太好受:“好,我知道了,以小玉的态度来看,应该不必太担心。”   房门终是关上了,顾方思在门外轻叹了口气,静立片刻,表情恢复如初,这才又回到顾随玉房里。   一进房,就见到顾随玉没好气的看着自己,扬嘴调侃道:“哟,小玉没在门后偷听吗?”   “我没那么闲。”顾随玉薄怒,“四叔最好快说正事。”   顾方思收起嬉皮笑脸的样子,略正了正脸色:“暖丫头是以天命福星的身份被接进鄠国皇宫去的,此事复杂的很。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不过这谁是蝉,谁是螳螂,谁又是黄雀,实在乱得人眼花缭乱。宫门深深深似海啊,皇宫这等是非之地……”   “四叔,说正事。”见话题有被扯远的趋势,顾随玉连忙出声阻止。   “啊,是呢,现在说的是暖丫头的事。”顾方思心里暗笑,人在的时候不会珍惜,现在人丢了,总算知道着急了。他扯回话题,“当初策划这些把暖丫头弄进宫的,是鄠国的淮王,让宵冰救她出宫的人也是淮王,一前一后的举动很矛盾。这是其一。而宵冰救了暖丫头出宫后,才走了一夜就被奚白凤的人拦住,显然奚白凤在淮王身边有埋伏,以宵冰的猜测,鄠国国师赵惠黎应该与奚白凤是同一个人。而奚白凤也正是当初出钱要宵冰取暖丫头性命的人。这是其二。最后,宵冰说,暖丫头很可能是九方翩翩的女儿。这是其三。三者合起来,你想到什么?”   “若且当宵冰说的都是真话,那么最可疑的人当然是九方翩翩。”顾随玉凝神沉思,缓道,“先从淮王来看,虽然一次进宫一次出宫看起来很奇怪,但如果视其目的为保护小唐的话,其实并不矛盾。接她进宫,是为了能留在身边保护,送她出宫是因为他发现宫中并不如自己想象的安全不得已而为之。奚白凤本来就是鄠国人,以他的能力要混进皇宫并非不可能。一开始他要杀小唐,可是现在只是抓走了她,也可以理解为他迫于某人的原因而不得不留着小唐的命。淮王、奚白凤和小唐,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三个人偏偏凑到了一起,维系他们之间关系的人,只能是失踪了五年又突然出现的九方翩翩了。”   顾方思赞同道:“宵冰曾被奚白凤打成重伤,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被九方翩翩所救,未免太巧了。”   “说到九方翩翩,今日她来给我看病时,甫一见我似乎被吓了一跳,之后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顾随玉回忆道。   顾方思自然知道九方翩翩惊讶的是什么,笑笑说:“看来九方翩翩不得不查。”   顾随玉起身走到窗边,俯望着楼下那一片栀子花:“小唐在奚家鬼堡,四叔准备何时去救她?”   “她是你的贴身丫鬟,不是我的。这种事应该你来决定才是。”难得又抓到机会,顾方思忍不住调侃一番。却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反应,顾随玉只是静静凝视着下方,继而回过头来:“四叔,小唐虽说自己失忆,但事实如何我们谁也不知道,万一她真的是奸细……”   顾方思半晌没说话,脸上的笑容还是温温淡淡,片刻才开了口:“大可不必想的那么复杂,无论暖丫头是不是奸细,奚家鬼堡这一趟我们都是要去的。”   顾随玉滞了一下,自嘲的笑起来,也对,自己现在怎么担心起这个问题来了,以目前的情势来说,根本无关紧要。可是,为什么还是忍不住要去想呢?万一小唐真的是奸细,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顾随玉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还能怎么办,若是奸细,自然是留不得的!   “……玉……小玉”尚在神游,耳边的唤声把他拉了回来。见顾随玉怔怔的双眼恢复神采,顾方思轻笑了下:“小玉,别想太多了。”   “四叔,小唐的事等邱子霜到了月栖再说吧,他来之前这几日,还是先从九方翩翩着手。”   “也好。”顾方思点头,无意瞥见桌上一直放着的书,“咦,小玉,这本书?”   顾随玉走近,回道:“从厨房的柴堆附近找到的,似乎要当成柴火一起烧掉。我见上面有些圆月盟的记载,便拿来看了。原来圆月盟的圣女有两名,这件事我一直不知道。”他顿了顿,“四叔,宵冰别的事我可以不问,但是他的面具……”   “宵冰的面具出自他师父之手,可是他师父很早就过世了。就算你问宵冰,他也不会知道图案的来历。”顾方思说的神态自若,顾随玉看了他半晌,仍旧分辨不出这话里有几分真假,遂不再追问。   顾方思拿起书,随手翻了翻,有关圆月盟的事言语不多,只寥寥数语,放下书问道:“小玉,你还恨你娘吗?”   顾随玉沉默一阵,道:“谈不上恨,和她有关的事终究都只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我只是,对她喜欢不起来罢了。既然是来当细作的,就不该把我生下来。”   “你娘说过,你名字里的‘玉’字取意‘玉润冰清’,我倒觉得,她生你的时候未必是把自己当做一个细作。”顾方思缓缓起身,“罢了,再说下去怕你晚上睡不着,四叔我先回房了。”   顾随玉怔怔看着跳动的烛火,撇撇嘴,暗道,这不是已经睡不着了么。 第四章九方翩翩的小屋   李晴画循例在城郊打转,回想起前些天发现的那些尸体,不由头皮发麻。二十八具镖师尸体像小山一样堆在一个山洞之中,散发出阵阵恶臭。山洞的入口在地面上,出口则连在一棵枯死的老树的树洞之中。从外看去那里只是一座普通的小山而已,任谁也想不到里面竟是空的。若不是尸体的臭味实在太浓郁,想必也不会有人发现这个通道。   正望着树洞出神,突然听闻一声爆响,他抬头看天,果然是沈风吟的放的信号,脚下一点,朝那边掠去。   到的时候,沈风吟正对着一堆废墟发呆,随行的醉烟也在废墟里四处翻找。李晴画站定道:“这是什么?”   “废墟。”沈风吟答。   “……我看见了。”他突然有种面对大哥时沟通不能的感觉,难怪大哥和沈少关系那么融洽,原来思维模式是一路的。正待追问,沈风吟却走开了,行至废墟跟前,弯下腰去,扒开几根烧成碳的木条,从下面掏出些瓦罐的碎片。   “药罐?”李晴画凑近,“这堆废墟莫非原先是座房子?”   沈风吟点头:“应该是。由这些烧痕来看,估计刚烧毁不久。这个地方远离月栖城,周围树木浓密,再加上地势比别处低了不少,是个藏匿的好地方。”他朝废墟堆中间走了几步,指着附近的几棵树,“本来这里有一个阵,我破了。以这些树的位置来看,应该是九转迷阵的一种。”   具体是什么阵都不知道就给破了?李晴画难得佩服的看了沈风吟一眼,又朝废墟缝隙探头,下面还有不少类似的碎片:“那这里必定住过人,并且很可能有病或者受了伤。”   “又或者,是个大夫。”沈风吟一脚踢开段木头,从下面捞起一件东西——一个烧的变了形的铁药碾。   “少主。”醉烟从废墟上跃下,落到两人身边,“你们看这个。”他抬起手,手心里躺着张泛黄的纸片,周围都是烧焦的痕迹,只余那么小小的一片。上面残留了两个字“一麻”,字体娟秀,很像是女人的笔迹。   沈风吟将纸片收好:“我们再找。”   三人分头在废墟中仔细翻找起来,废墟堆虽不算大,真要每个角落找起来却极其费神。默默翻了几个时辰,除了普通的瓦罐碎片外,一无所获。   “看来烧得很干净啊。”李晴画拍掉手上的炭灰,“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沈风吟仍旧弯腰探寻,忽然眼睛一亮:“东西没有,脚印倒是有一个。”话音一落,李晴画已闪到了身边。果然,泥地上有一个脚印,泥土已被烧得发硬龟裂,脚印还是留了下来,看来之前踩得相当深。   李晴画拿手一比:“这个大小,理应是个女人。你猜,这间屋和魂引蝠的案子究竟有没有联系?”   “不知。”沈风吟思索片刻继续说,“只不过,这里虽说离陈尸的山洞距离甚远,但再往西去就是戚鄠国界,三者的距离妙得很。”   李晴画闻言笑起来,双眼弯成漂亮的月牙状,赞同道:“沈少说的极是。”   “哗啦啦”一阵碎响传来,两人同时看去,面前的废墟堆坍塌下一大块,醉烟就这么狼狈的跌坐在中间。他无奈的起身,整理好脏乱的衣摆,抬头讪讪一笑:“脚滑了。”   沈风吟眉头微皱:“你的武功是白练的么?”习武之人居然摔得那么狼狈。   醉烟傻笑了一阵,吞吐再三,终于开口:“少主,其实你不觉得,为了不摔跤而特地使出轻功,又是翻身又是回旋的,潇洒是潇洒,可是看起来不傻吗?”   沈风吟沉默半晌,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突然露出恍悟的表情:“确实。”   李晴画不禁破功而笑,原来沈少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清冷。他伸手搭过两人的肩膀:“我看太阳都快落山了,再找下去也是徒劳,今日到此为止吧。”   沈风吟点头:“也好。顾四侠说过今日有事相商,看时辰也差不多了。正好纸片的事也要和大家知会一声。”   三人动身折回,因为刚才的事,不知为何都下意识的不太想用轻功,竟默契的步行回去。没走两步,李晴画站住了,弯腰捡起一样东西:“又是一张纸片?”   他翻看着手中泛黄的纸片:“从醉烟身上落下来的。就是可惜了,上面没字。”   醉烟闻言忙扯弄起衣服:“想必是刚才摔跤的时候粘在衣服上了。”   纸上虽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李晴画仍是交给了沈风吟保管。抬头见到醉烟还在弄衣服,出声阻止:“别扯了,再扯也不可能有第三……”   话未说完,一张纸片很不识相的从醉烟衣服里飘了下来。   李晴画默然,顾不上地上的纸片,转而研究起醉烟的衣服:“我说你这衣服是什么质地的,那么能粘。”又是一顿好找,终于没能找到第四片。两人相视一眼,兴冲冲的跑去废墟再翻了一遍,结果雷同,这才彻底死了心,将希望寄托在研究第三张纸片的沈风吟身上。   “这张怎么样?”李晴画走近。   沈风吟将其捻在两指间:“有字,只有一小半,可能是‘日’,是‘田’,是‘曲’,或者其他字,这一半根本看不出来。”   “下面还有五个短横。”醉烟凑近纸片仔细看了看,指着那半个字的下方。   “先带回去再说。”沈风吟将三张纸片收好,“今日总算有点收获,比起前些天好多了。希望不要是无关的就好。”他朝不远处的废墟看了眼,脚尖轻点,率先掠走,李晴画与醉烟随即追了上去。天色已晚,容不得他们慢慢走回去了。   回到踏月朱楼,三人径直去了顾方思的房间,一屋子人早已坐满,还多了两个生面孔——络腮胡的中年男子和黄衣青年女子。   见到那女子的脸,李晴画明显愣了一下,刚要细看,却被一个声音打断:“回来了?”   听出是大哥的声音,他抬头循声看去,李宿雨一如往常仍旧靠在窗边,脸上看似没什么表情,可是李晴画却看懂了,没再去看那女子,反而开起大哥的玩笑:“大哥今天起得挺早啊。”   李宿雨笑:“今天睡不着。”忽略过李晴画骤然僵住的笑脸,话锋一转,朝沈风吟道,“今日出门那么久才回来,想必是有所发现了?”   沈风吟点头,看了陌生人一眼,见众人并没有让他们避嫌的意思,便从怀里取出之前的三张碎纸片:“在城郊发现一所烧毁的房屋,从那里找到了这个。”他将纸片摆在桌上,“以那里的情况来看,应该是住过人的,而且是个女人,甚至是个女大夫。”   “哦?”顾方思眯起双眼,“沈少好像意有所指。”   “最近月栖刚好有个女大夫。”沈风吟好不忌讳的说出自己的猜疑,纵然九方翩翩是人人称道的神医,可疑就是可疑。   顾方思挑眉:“只是一间烧毁的屋子,更何况这些纸似乎看不出什么来。”   “是,原本一间烧毁的屋子不算什么,不过那间屋子的位置——”他随手拿过桌上的杯子,将一个摆在中间,“若当这个是屋子,那么,发现尸体的山洞以及戚鄠国界就在这里和这里。”他取过另两个杯子分置其左右,三个杯子呈现出一个三角形,且左右的杯子与中间那个距离几乎是相同的。   众人闻言,都沉默未语,心思各异。   “什么意思?”一个陌生的声音穿插进来,打破一时的僵局。声音是那名黄衣女子发出的,她聚精会神的看着杯子,那句话倒像是无意识的行为。   声音确实陌生,却完全不显得突兀,似乎——似乎在这种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时刻,就该有这么一个人问出一个傻乎乎的问题来才对,如此习惯而自然。顾随玉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若有所思的看着四叔口中名叫黄衣的姑娘。   沈风吟不禁也看了她一眼,继而将视线转向顾方思。   顾方思并未发现沈风吟的目光,反倒理所当然的替她解释起来:“你看这三个杯子,假设中间这个是你的家,左边这里住的是你的朋友,右边是你的敌人,你会怎么想?”   “呃,和朋友住的有些远了,和敌人住的又太近了。”   顾方思笑:“可是距离明明是相等的。所以这里的道理是一样的,屋子看起来离山洞太远,离国界太近,事实上距离是一样的,这样的位置,绝对不会是凑巧,而是特地选出来的。”   唐暖半懂不懂,反正大概就是那屋子与魂引蝠有关的意思吧。   “那间屋子外有迷阵吗?”一直未开口的宵冰终于忍不住问道。   沈风吟一怔,对这个络腮胡越发好奇:“你如何知道?”   “若有,那么那间屋子就是翩姨的。”宵冰道,“翩姨她,的确不可信。”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瞥了唐暖一眼,毕竟他在说的是她的娘亲,却见其脸色无异,才不再顾忌。   “翩姨?”沈风吟对这个称呼很是在意。   “啊,忘了你们三个还不知道。”顾方思起身道,“刚才和大家已经介绍过了,宵冰,黄衣姑娘。”语气随意的就像在介绍两个普通朋友。“不必太紧张,宵冰来只是把暖丫头的消息带给我们,至于魂引蝠的事,他并不知情。详情我稍后会再与你们说一次。”   沈风吟虽想追问,却还是觉得眼前的问题更重要些,遂问宵冰:“你和九方翩翩很熟?”   “我小时候被她救过。前段时间又被她救了一次,一直在那座屋子里养伤。”   “现在疑点都集中在九方身上呢。”顾方思歪头看着唐暖,心里盘算开来,暖丫头的失忆也未必与九方翩翩无关,是不是该让小玉再借病见她一次呢。   宵冰又道:“我去找她吧,她不太会防备我,更何况我中了毒,正好有见她的借口。”   顾方思闻言眉头皱起。宵冰身上的毒,平时无声无息,一旦毒发却立马毙命。他抬头朝李宿雨看了一眼,李宿雨身为大夫,却很少医人,反倒在毒药方面的造诣极其深厚,或许会有办法。李宿雨接收到顾方思询问的目光,却微微摇头。奚白凤的桂竹渡,只有奚白凤能解。   顾方思轻叹一口气,答应宵冰:“也好,若她能解毒那就更好了。”   “如此,我一起去。”李晴画笑道,“九方翩翩不会武功,浅显的摄心术即可。”   顾方思点头:“那再好不过。”心中还有些担心,李晴画的摄心术一旦认真起来别说不会武功的人,就算是高手也难以抵挡。可是,他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第五章试探   九方翩翩心急如焚,手中的信几乎被手心的汗水浸湿。信是奚白凤写来的,到了今天,她才知道惜年已经落到了他的手上,一直以为惜年被淮王接进宫去会暂时安全,想不到还是被奚白凤劫走。心中对淮王生出些许怨恨,当初他信誓旦旦答应会护惜年周全,一转眼就把人给护丢了,事到如今却连个解释也没有。   她一刻也坐不住,起身收拾东西,决不能让惜年出事,她要去奚家鬼堡救她。   “咚咚”两声敲门声,惊得她双手一抖,收拾的衣物尽数落到地上,她随意的收拾到床上,整理好慌乱的面容,平静的开了门。   门外站的是两个陌生人。   “两位是?”   “翩姨。”门口立着的正是宵冰与李晴画,宵冰见九方翩翩没认出自己,便唤了她一声。   九方翩翩一愣:“宵冰?你怎么……”她略带警惕的将目光移向李晴画。   李晴画见状,抱礼道:“在下琼连洲李晴画,素闻九方神医医术高明,此次前来也是有些事想请教一二。”   一番话说的恭敬有礼,九方翩翩也不好拒人门外,她侧开身子,让两人进屋。李晴画一眼瞥见散乱在床上的衣物,不经意道:“九方神医在整理衣物?”   九方翩翩笑了笑,顺着他的话说:“是啊,今日天气不错,想着把衣服拿出去晒一晒。”她替二人倒上茶,伸手扣住宵冰的手腕,“伤还没好你就跑没了影,小心落下病根……咦?你中毒了?”   宵冰点头:“是,中了奚白凤的桂竹渡。”目光直直盯住九方翩翩,终于抓住了她眼底闪过的一丝慌乱。   九方翩翩略垂眼帘,皱眉指责:“你怎么又去招惹奚白凤?嫌自己命太长吗,枉费我辛辛苦苦把你从阎王殿给拉回来。”   “宵冰的命是翩姨给的,就算拼掉这条命,我也会救惜年。”宵冰举杯饮茶,声线平淡如水,却字字都如重锤般敲在九方翩翩的心上。   九方翩翩一顿,随即苦笑道:“宵冰,惜年已经死了。”   “翩姨既然执意隐瞒,我也没办法,只是惜年现在在奚白凤手上,翩姨想凭一己之力把救她出来吗?”宵冰继续紧逼。   九方翩翩沉默,她不知道宵冰究竟猜到了多少,也不知道他把这些事告诉了多少人。她紧紧抿着嘴唇,良久才叹了口气:“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呐,九方神医。”低沉的声音灌入耳内,好听的几乎蛊惑人心,“惜年还活着吧?”   九方翩翩眼皮一沉,突然思绪大乱,竟愣愣的答道:“是。”   李晴画一手托腮,眯眼看着九方翩翩,继续问道:“她在哪里?”   “被奚白凤抓了。”   “为何要抓她?”   九方翩翩木然道:“奚白凤曾对我表白心迹,被我拒绝,他抓了惜年,想逼我就范。”   李晴画略收起脸上的笑意:“那为何要撒谎说她死了?”   “奚白凤威胁于我,若说给别人听,他会杀了惜年。”   “魂引蝠的事与你有关?”   “无关,五年前我归隐田园,前几个月才出来,魂引蝠重现的事也是那时才略有耳闻。”   “你认识鄠国淮王?”   “不认识。”   李晴画扬起嘴角,反身坐到桌子上:“惜年的爹爹是谁?死了吗?何时死的?怎么死的?”这一连串的问题,让宵冰都怔了一下,他该将这几个问题理解为李晴画的个人兴趣吗?   九方翩翩也停了停,回答的速度显然比之前要慢些:“他叫苏年,是个家有妻小的商人。我刚生下惜年不久,他就死了,行商路上被山贼杀了。”   “百黑羽运日的毒,何药可解?”话题骤转。   “无药可解。”   “一点办法也没有?”   “《无医经》残章有载:取亲人脐血为引,金铃子、风茄花、木蓝、白雷丸、水半夏、土蜂窠各半钱,浸以酒,冰蟾以阅七日。施以神针火,毒可除。”   宵冰皱眉,不知李晴画问这些的意义在哪里。又闻他道:“冰蟾是什么?”   九方翩翩答:“世间无此物。”   李晴画的脸色一瞬间黑的有些可怕,却很快恢复过来,声音有些冷淡:“有劳神医了。”他回到席间坐好,朝宵冰点了点头。   宵冰看向九方翩翩,见她先前无神的双眼正渐渐恢复清明,才知李晴画的摄心术已解。九方翩翩恢复神智,略带讶异的看了两人一眼,忙道:“我好像走神了,刚才说到哪儿了?”   宵冰自然当做没事发生,继续道:“翩姨若有难处,我们也不勉强,惜年我们一定会去救,翩姨不要自己逞强。”   九方翩翩摇头笑笑:“我有些累了,想先休息。啊,对了,这位李公子刚才说有事要问,请问是何事?”   李晴画起身道:“九方神医既然累了,我们也不便过多打扰。在下也只是对医术略有兴趣,才想着来见上九方神医一面,今天就此告辞了。”   九方翩翩不再挽留,也站起身来送了两人出去。门扉合上,她长长舒了口气,随手推开床上的衣物,脱力的坐了下去。   李晴画与宵冰一前一后下楼,转角处,忽然站住。   宵冰问:“如何?”   李晴画回头:“摄心术没用,她在撒谎。虽然装的很像,但是在我问到小唐的父亲时,她动摇了,若真中了摄心术,是不需要考虑的时间的。”   宵冰低头思索,说道:“翩姨在收拾东西,也许是真的想去救唐暖,不过现在,不会去了。”   李晴画扬嘴笑道:“是啊,她倒是想的挺好,既瞒过我们,又能让我们为她去救小唐。不过如此一来,她接下来要见的人,势必是个关键,我留在这里盯着。”   “那我先回去找他们。”   宵冰迈腿要走,身后一声轻唤,叫的他脑子一震,他运功相抵,皱眉回过头去:“你什么意思?”   映入眼帘的是李晴画看似人畜无害的笑脸,只见他抱手斜靠在墙边,歪着脑袋道:“其实我也不是很信你。”   还以为什么事呢……宵冰叹气:“这我知道。”   “那你让我用一回吧。”再用一次摄心术,他就不信一天能失败两次。   “不要。”   “又不会疼。”   “不行,我肯定会抵抗,很累。”   “不要抵抗不就行了。”   “不可能,这是本能。”   “就一次,你忍耐一下。”   “凭什么?两次失败,受了打击,想在我这里找自信?”   “既然现在在一起,就该坦诚相见。”   “……”   “……”   “李晴画,她们好像一直在看我们。”宵冰侧头,面前站了两个女子,面红耳赤,还拿手绢遮住嘴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李晴画见状,嘴角不由抽了两下,随即漾起招牌的笑容:“两位姑娘,总盯着男人看可不太好。”   两名女子同时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呈现出惋惜的表情,急急掉头走掉。   “她们究竟看什么?”见她们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无影,宵冰不解。   李晴画尴尬一笑,“她们误会了。”   宵冰愣,误会什么?他往回想了一遍,越想脸色越差,终于偏过头去:“我们怎么会说那种话……”   “是啊,到底是谁起得头。”李晴画抱怨。   “当然是你。”宵冰回的一针见血。   “咳咳。”李晴画用咳嗽掩饰过去,“话说回来,你究竟为什么那么想救小唐?和我所听说的宵冰不太一样。”   “传闻与事实原本就有差距。”   “是,但这次和你以往的事实也不一样。还是说,你喜欢她?”李晴画是情场老手,凡事免不了会往这方面想。   宵冰轻笑:“大概吧。”说完,朝楼下走去。李晴画没再拦他,也只是笑了一下,心道,大概吧?这话说得太没诚意了。他径自一个翻身在梁上伏好,透过窗缝注意着九方翩翩的一举一动。   宵冰回到住处,敲了顾方思的门,没人应。转身又去隔壁,一般他们叔侄俩总是凑在一起,意外的,仍是没人应。一圈敲下来,除了李宿雨不知是不是睡着了,其余人居然连个影也没有。他有些纳闷,这种时候都能到哪儿去?他回房推开窗子探了探,一眼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黄衣服,藏在几棵矮树后,屁股撅的老高,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宵冰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从窗口跃下,一把揪起唐暖的后衣领,压低声音道:“你又搞什么鬼?”   唐暖惊叫一声:“你吓死我了。”她把宵冰一拉,两人一起蹲下,“小声点,会被发现的。”   宵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穿过树丛的缝隙,可以看到一个凉亭,顾家叔侄以及黄璟珺正坐在一起喝茶——喝茶?这种时候他们还真有闲情逸致。亏他和李晴画费那么大工夫去试探翩姨。   他转回头来,刚要问,却见到唐暖恨恨的盯着三人,手里死命揪着跟前的树叶,被她摧残的叶子早已落了满地。他拍了她一下:“你干嘛?有什么好躲的?想过去就过去。”   “都叫你别那么大声了。”唐暖忿恨着脸,指指顾随玉和黄璟珺,“你说我才走了两个月,他们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她很不情愿的用上了“勾搭”二字。   宵冰了然,眼前的场景乍看之下是有点过于其乐融融,不过,顾随玉现在的心情却不见得有多好。他安慰唐暖道:“放心,是你的别人抢不走。”   “万一不是我的呢?”唐暖苦道。   宵冰横她一眼:“那去抢不就好了。”   ……这样也行。   “但是有前提。”宵冰又道,“等你拿回自己的身体再说,以后少用我娘的身体做那么猥琐的事,尤其还是对着她的儿子!”这感觉实在有点,呃,微妙的很别扭。   唐暖瞪了宵冰一眼,继续狠掐树叶。宵冰拍掉唐暖的手:“好了,别看了,你当他们真不知道你在这里?懒得理你而已。”   唐暖表情立马纠结起来:“你不戳穿会死啊。”其实她倒是想三公子过来把她拎出去,不过现在显然不可能了。   -----------------------------------------------------------------------------   卡文了哇啊啊啊啊啊~~~~,吃了大半盒巧克力脑子也木有转哇啊啊啊啊啊~~~~ 第六章各种复杂与纠结   夜深,几声轻不可闻的扑棱声响起,顾方思窜至窗边,微微推开一条缝看出去,有个影子一闪而过,消失在夜幕中。他关上窗,行到隔壁敲门,果然没人应。   夜色中,一人随着灰丑丑的鸽子一路疾走。大街上冷清的很,只有丑时的打更声从远处传来。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人停下,鸽子也往下落,停在一辆华丽丽的马车上。   车中传出同样华丽的声音,朝车外的人道:“哎呀,顾顾,好久不见了。”   那人正是顾随玉,他抬脚踏进马车:“怎么突然会来?”   马车里坐着的是个年轻男子,可说是人如其声。他倾身用手支住下巴,咧嘴笑道:“当然是来看你死了没有。”   似乎习惯了他的毒舌,顾随玉并不以为意,随手拿起马车里的点心咬了下去,展眉道:“没以前的甜,百里坊换师傅了?”   “新来一对母女,手艺好的把大师傅都比下去了。女儿才六岁,做糕点有天赋。”男子也尝了一块,“这次的事当真和鄠国有关?”   顾随玉点头:“至少现在矛头都指向鄠国。”   男子一拍手:“啊,事情牵扯到鄠国,皇兄那边已经对我有所授意。若有需要,飘零殿你往死里用就是,省的他们闲得慌老是给我惹事。”   “你的意思是说,你懒得管,想我全权负责?”顾随玉鄙夷的看他。   “反正你都是要管的,就当顺便帮我不行么?”他脸皮一厚,“哎呀,你对我板脸做什么,莫非是你家小唐被抓了,心情不好就撒气到我头上?我很好奇,你家小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你的蠢脑子开窍。看你信里的意思,像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你居然喜欢这种类型的。不过也是,飘零殿的灵鸢和黄雀都是十足的美女,你却完全不动心,我还以为你断袖,原来是眼光有问题……”   喋喋不休喋喋不休,顾随玉脑冒青筋,这人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呀,什么时候变那么啰嗦了。开口吼道:“陶雅,不说话你会死吗?”   “会啊。”对方答得毫不犹豫,“呵呵,这次本来是要回罗炀的,特地绕道来看看你,顺便放你一个消息。”   “有话快说。”顾随玉斜眼道。   “哎呀,其实我在奚家鬼堡也有探子,只可惜埋伏了那么多年,还是个下等丫鬟。没出息的,没出息呀。”陶雅感叹,“最近传回一个消息,堡里关了个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是小唐。”顾随玉打断道。   陶雅嗯了一声:“不过有些奇怪,这个小姑娘自从到了堡里,就没说过一句话,面无表情,眼神呆滞,除了知道吃饭睡觉,别的一概不管。简直就像,呃,会动的绢人一样。”   顾随玉眉头紧锁,陶雅口中的人真的是小唐吗?如果是,为什么会变成那副样子:“他们对她做了什么?”   “未必是奚白凤做的,似乎他也不知情,找过大夫,用了各种办法试她,当真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他们还打过她?”顾随玉有些怒意。   陶雅想了想道:“探子回报说,奚白凤手下有个脾气火爆的,曾因她不肯说话而打了她一个耳光,后来被奚白凤关起来了。那姑娘被打了耳光后,就这么摔在了地上,然后又好好的爬起来自己在原地站好,连疼都不知道。”见到顾随玉渐渐握紧的拳头,又加了剂猛药,“哎呀,幸好奚白凤手下没淫贼,否则她那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啊,唉。”   话音刚落,顾随玉呼的站起朝车外跃下,陶雅在车里叫道:“去哪儿?”   顾随玉头也未回,只道:“帮我准备东西。”随后脚下一点,往踏月朱楼掠去。   陶雅嘿嘿笑着,朝车窗外伸出手去,灰丑丑的鸽子便落了下来:“哎呀,你娘亲明明那么漂亮,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丑的儿子呢,本王失算了。”他取出一小卷纸塞进信筒里,“去吧去吧,让你那个没出息的姐姐做好准备接应顾顾。”   灰鸽子咕咕叫了几声,展翅而去。陶雅拍拍手,又在车里摸了一阵,取出些东西,对外面唤道:“绿孟,这个拿去……”   顾随玉赶回踏月朱楼,本想从后院回房,一眼瞥见下午喝茶的凉亭里竟点着灯,一个黄色的身影背对他坐着。他不自觉停了脚步,朝凉亭走过去。   “黄姑娘?”看清背影的确是黄衣,他才叫了一声。   唐暖因为白天的事怎么也睡不着,跑到凉亭来生闷气,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又让她受了惊,走路没声音什么的最讨厌了。听出是三公子的声音,心里更气,完全忘记自己现在也姓黄,腹诽道,黄姑娘黄姑娘的,黄你个头,就记得黄璟珺。于是白眼一翻,脱口而出:“黄姑娘不在,要找人去她房里找。”   顾随玉眉头微皱,又道:“黄衣姑娘那么晚还不睡?”   唐暖这才想起自己的名字,据四爷说这名字的灵感来自红衣,呸,分明是抄袭。她赶忙转头强笑道:“哈哈,是顾三公子啊。那个,我今天吃多了,睡不着呢。”   顾随玉轻笑了一声:“是吗。”   “顾三公子怎么也没睡?”   顾随玉看着她,小唐在鄠国的贴身侍女这一说法他一直是不相信的,可尽管如此,还是忍不住问了:“小唐在鄠国的时候,过的还好吗?”   唐暖笑意渐僵,半晌没说话。突然有点想哭,三公子莫非在关心她?这么些天,她几乎没听他提过小唐这两个字,现在突然这么问,有点适应不过来。   顾随玉等了一会,见她没有回答的意思,垂下眼去。心下自嘲,明知道她是假的,何必还要问,刚想说算了,对方却及时开了口,声音微颤。   “她很想回来。”她说。   顾随玉身形一顿,抬眼朝她看去。   “皇宫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她想见的人。”她又说。   “宵冰用你的样子去救她,她高兴的不得了。可是,原来你没有去救她。”   “她说……”   “我现在会去救她。”没由来的不想再听她讲下去,像是逃避一般的打断了她的话,“我会去奚家鬼堡救她回来。”   听他说要去救自己,唐暖心中欣喜,咬咬嘴唇道:“那魂引蝠呢,不管了吗?”   “奚白凤未必与魂引蝠无关。”虽然很想说不管了,话到嘴边却变了另一句。   唐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不依不饶感叹:“是吗,救她只是顺便啊。”   顾随玉黑下脸:“黄姑娘好像管的太宽了。”   四目相对,气氛僵到极致。   “诶,原来你们都没睡。”顾方思不知何时出现,硬生生插在两人之间,“大半夜的,赏月吗?”他抬头看天,一时无语。这月亮也太不识相了,刚才还有,怎么这会儿就躲进云里去了。   顾随玉走近道:“四叔,我想过了,今晚就起程去奚家鬼堡。”   顾方思挑眉:“为什么突然这么急?”   “反正到时候必然要兵分两路,一路去淮王府,一路去奚家鬼堡,既然如此我们不如提早动身。”   “是暖丫头出什么事了么?”顾方思问道,面色难得的严肃,“那只灰鸽子传的信?”   顾随玉心里咯噔一下,这事果然还是瞒不过四叔的,低头半晌,蓦地抬头看向顾方思:“是有人给我传信,不过这事四叔能不能先不要追问。”   顾方思笑:“我若不信你,早就找晴画帮忙了。暖丫头出什么事了?”   顾随玉低道:“据说像个活死人。”   顾方思瞥了旁边的唐暖一眼,心中了然,能不像活死人么,魂都不在身上了。故作惊讶道:“怎会如此?”   “我不知道。没见到她人,根本不知道怎么下判断。总之,我想尽快去奚家鬼堡。”   “也好,先和他们说一声。”三更半夜把人从床上叫起来确实不太厚道,不过现在也是没办法的。更何况,人在江湖漂,哪能日日过得那么舒爽。   好在众人被吵醒都没有怨言,当然有一个却怨念极强——李宿雨半耷着脑袋,周身气压低的要命。李晴画在监视九方翩翩不在场,没人知道怎么安抚他的情绪。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我们要先走一步,不知大家是要留下来等邱少侠,还是和我们一起上路?”顾方思简单叙述了下事情的始末,开口问道。   “我留下。”沈风吟率先表了态,近日一直是他和李晴画在外奔波,李晴画那边事情没完,他自然要留下接应。   李宿雨死撑起眼皮,懒懒的说:“奚家鬼堡我和晴画都不会去,我们要避嫌。”   他不会去,这一点理所当然,顾方思一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可是避嫌是怎么回事?“避什么嫌?”   “舅甥之嫌。”语气平淡,说出来的话却吓死人。他似乎懒得多解释,起身出门,“没什么事我先睡了。”门应身而合。   “诶,这还真是……”顾方思轻咳一声,“啊,黄姑娘如何?”   唐暖这次牢牢记住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反应了一下,才发觉这回叫的还真不是她。只见黄璟珺轻移莲步,看着那扇合拢的门道:“想不到我这两个师弟和奚白凤会有这种关系,不知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此事,掌门师伯都未必知道。”   “既然宿雨直言不讳,想来也无妨。”顾方思心想,李宿雨那么说,差不多就是管他去死的意思吧。于是又问道,“黄姑娘也是要留下吗?”   黄璟珺摇头:“光你们几个去太危险了,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也很担心小暖妹妹,我和你们一起去。”   “啪”清脆的断裂声。众人循声一望,目光都停在那抹黄上。名为黄衣的姑娘手中,握着她刚刚折断的毛笔。   顾方思自然知道原因,笑起来:“黄衣姑娘,这笔和你有仇?”   唐暖尴尬,刚才听到黄璟珺那么能粘着三公子,一时忿恨,顺手抄起一样东西就给折了。这下意识到不妥,一把丢掉毛笔,畏畏缩缩的缩到宵冰身后。宵冰回头看了她一眼,嗤之以鼻。   然而,她这么一个疑似依赖的小行为,让顾随玉莫名的火大。他冷冷道:“该上路了。” 鱼丽:双鱼魂圆月之缺   第一章潜入   明月偏西,光晕映着稀稀疏疏的几点星光,衬着蟋蟀急促的叫声,反倒显得夏夜越发静谧。微热的夜风拂过,几缕薄云缓缓笼向明月,刚一靠近,又生生被月光穿透。   夜色下,四匹骏马在林中疾驰,行至湖边,逐渐放缓速度停靠下来。马上下来五个人,正是顾方思一行。   唐暖跑到湖边,将水囊装满水,转身问道:“我们这样赶路,大概要多少天才能到奚家鬼堡?”   宵冰生起火:“七八天吧。”说着递了一块饼给她。唐暖接过,跟着其他人在火堆边围坐下来。   唐暖的目光越过火苗,看到坐在三公子身边的黄璟珺,嘴不自觉的撅了起来。从她回来开始就一副关系很好的样子,连坐都要坐在一起。她小心的把目光移向旁边的三公子,见到他在盯着火焰发呆,这才大胆的看起来。   “嗯咳,”宵冰咳了一声,又塞了一块饼到唐暖手里,凑近她道,“我说了,少用我娘的脸做这么恶心的表情。”   唐暖瞪了宵冰一眼,狠狠啃起薄饼。   顾方思坐在唐暖和顾随玉之间,作为一个知道所有秘密的人,此情此景就显得尤为滑稽。他憋住笑,瞄了侄子一眼,发现他的确是盯着火苗,却没有真的在发呆,微皱的眉头和迷惘游移的眼神把他的心事出卖了个干净。   “奚家鬼堡虽然没落不少,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这样去,四叔有想过什么计策吗?”顾随玉突道。   顾方思尚沉浸于心中的小九九,突然被顾随玉打断,干笑道:“是你火急火燎的要赶过去,现在又来问我?”   顾随玉顿时语塞,他也只是没话找话随便问问,省的自己老是想些有的没的,现下只有转移话题,朝对面抬抬下巴:“为何她也要跟来?”   唐暖不明就里,只当自己在凉亭的几句话惹三公子厌恶了,立马不高兴起来。什么嘛,姑奶奶去拿自己的身体他也有意见?是不是谁都不要去,就他和黄璟珺两个人上路最好?如此一想,猛地起身,气道:“公主被抓走,我担心她有错吗?”   顾随玉今日心情尤为不佳,反驳道:“去了又如何,你帮得上什么忙?”   “就算帮不上忙,至少我没给你们添麻烦,干嘛针对我!”   “连骑马都要人带,还不算麻烦?”不自觉的一句话,让两个人同时住了口。   唐暖紧抿嘴唇,尽管十分的不愿意,泪水在眼里打了好几转后,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是吧,原来她对于他来说一直是个麻烦——连马也不会骑,每天要他带着。什么事也不懂,什么都要别人解释。还有个莫名其妙的身世,尽给他们添乱。她对于三公子来说,是个累赘啊。   见到人哭,顾随玉自然也有些后悔,他本意并非如此,只是一路上看到她坐在宵冰的马上,不知为何总会想到小唐,不禁心里光火,刚才才会脱口而出。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静静看着。   “别哭了,我没嫌你麻烦。”宵冰递了手帕过去。这时候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但毕竟唐暖乘的是他的马,总觉得自己该表个态。可惜,这一表态,情况似乎更糟了。唐暖哭的更伤心,而顾随玉原本那一点小愧疚已然烟消云散,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理睬。只余顾方思嘴角抽搐单手抚额,心下无奈,小冰这是嫌火不够旺么……怎么说呢,这两兄弟在某些方面真是像的惨不忍睹!不过也是,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   “顾三公子别生气了,黄衣姐姐也只是一番好意,大家都是想救小暖妹妹,还是不要吵的好。”黄璟珺在顾随玉身边轻轻说道,又转眼对唐暖一笑,“黄衣姐姐,我想顾三公子也不是有意如此,他心情不太好。”   卧槽!她当自己是谁啊!三少夫人啊!唐暖怒意更甚,她不常说脏话,真的不常说,想当初对那叶阳老皇帝她也不过是靠之,可是现在实在忍不住啦!她转身朝湖边走去,听到身后宵冰起身的动静,梗着喉咙道:“别跟来,等会儿要走了再来叫我。”   身后的宵冰想了想,征询般看向顾方思,顾方思朝他微微颔首,他这才安心坐回去。   唐暖抱膝在湖边坐下,四周黑漆漆一片,那边的火光在她身后四尺处就再延伸不过来了。不知在哪里听说过,黑暗与水最能让人平静,因为人之初最安稳的十个月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的。唐暖忘了这句话的出处和依据,此时却觉得颇有道理。她伸手在湖中划动,搅乱一湖静水。   不知发了多久的呆,肩膀被人搭了一下。唐暖回神,抬头看去,见到了四爷的笑脸。   顾方思拉了唐暖起来:“衣服理干净,我们走了。”   唐暖拍拍裙子上的泥土,委屈的叫了声四爷。顾方思笑起来,轻轻搂了唐暖入怀道:“小丫头别胡思乱想,小玉从没嫌过你麻烦,你失踪的那些天,他都快把月栖给翻过来找了。原本病痛就还未好,后来又染了风寒,确实挺严重的。”见她不吭声,只得拍拍她的背,“好了,他们都在等我们,你也想快点把身体抢回来吧。”   唐暖点点头,把眼泪鼻涕胡乱擦在面前的衣服上,弄得顾方思当即有了一掌劈死她的冲动。他伸手提着怀里臭丫头的后衣领将她扯开,看到她有些扭曲的脸,眉头一皱:“这身体果然麻烦,我们赶紧赶路。”   唐暖不解:“怎么啦?”   顾方思摇头道:“小孩子少问,快走了。”心中不断腹诽,占谁的身体不好非要是苏婖的,搞得刚才像是叔嫂偷情似地。   其他三人早已在前方,等到两人过来便策马赶路。第二日傍晚,五人已入鄠国国界,再走些路,就要真正进入鄠国边城食定县了,几人放缓速度。要入食定,他们这样大摇大摆是走不进去的,好在鄠戚两国虽然关系算不上好,生意上的往来却很频繁。如今他们需要的,是一批货物、行商关文以及一个车节。   顾方思下了马:“小玉,你可别告诉我你当真什么都没准备。”   顾随玉自与唐暖吵架后脸色就没好过,此时仍旧臭着一张脸,伸手一指前方:“四叔真当我傻了不成。”   众人朝前看去,一个白衣少年优雅的驱赶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向他们驶来。近到身前,少年下车:“东家给的。该准备的东西都在车里,货物是布帛,全在那边。”他偏头示意,那边还有辆装载着货箱的小车。   “有劳了。”顾随玉对他致谢。   少年躬身行礼:“顾三公子客气,绿孟先走一步了。”   有了绿孟准备的东西,几人进城顺风顺水。食定是个小城,同为边城,却还没有月栖的一半大。   现在他们的马车就行驶在繁华的商贸街上,唐暖掀开车帘扒着朝外看,上次被劫持过来的时候基本什么也没看到,如今看来,其实鄠国也是个好地方。看了许久,脖子都扭酸了,不得已深呼一口气,放下帘子转了回来。车厢里静得出奇,与外面的喧嚣形成强烈对比,唐暖低头盯着自己的脚,悲从中来,为毛?为毛是他们三个坐在马车里!   顾方思与宵冰二人在外面赶车,一路聊着当地风土民情,直接忽视车内压抑的气氛。于是,黄璟珺、顾随玉、唐暖三人左中右靠车壁坐着,互不吱声。顾随玉只是闭目养神,唐暖不是看地面就是撩车帘,面对如此两个人,黄璟珺就算有话也说不出来了。   俗话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唐暖不想变态,只能爆发。她起身一屁股坐到三公子身边,动静大的让顾随玉不得不睁开眼睛。唐暖盯着三公子,认真道:“顾三公子,我们这么耗下去也没意思,到底想我怎么样你就直说!”想想觉得这措辞有点问题,又改口,“我是说,要我怎么做你才能高兴?也不是,反、反正我就这个意思,你懂的。”   “……”他不懂,“你想说什么?”   唐暖顿住,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可是,难得她想为两人恶化的关系做些补救,多么善良,多么有诚意,他能别摆这种态度吗?心里火气上涌,把心一横,嚷道:“我想说,你要再敢摆脸色,我就——我就去学骑马!”话一出口,只想抽自己一万遍啊一万遍,瞧她这点出息。   顾随玉莫名其妙的瞥了她一眼,继续闭目养神。心里却突然舒服多了,仿佛丢了许久的东西又回来了一般,面上的表情也微微放松起来。   车内这一小小的插曲,让宵冰在心里踏踏实实的把唐暖给鄙视了,对顾方思道:“上次我说错了,其实她还是笨的时候多。”顾方思早已憋笑到内伤,拿着缰绳的双手都不太稳当,点头赞同,无奈说不出一句连续的话。   --------------------------------------------------------------------------------   天都漏了,主干道都要淹了,多爱岗敬业的雨娘,干起活来都不用休息……公车木有,出租车木有,悲催的天气,真不想去上班!真想天天窝在家里码字…… 第二章真正的“鬼堡”   顾随玉等三人躲在一处丘陵上的树丛中,距离约三里处,就是奚家鬼堡。三人小心翼翼的藏着气息,观察了近半个时辰。   “怎么回事?”顾方思率先直起身子,“堡外无人把守不说,半个时辰了,连人进出都没有。”   宵冰反问:“莫非有诈?”   顾方思摇头:“不知,这里似乎安静的过了头,连点生气都没有,莫非奚家鬼堡真的是座‘鬼’堡不成。”   顾随玉面色凝重,陶雅说自己在奚家鬼堡安插了奸细,若当真有诈,理应会有消息传过来,除非那奸细被发现了,如果是这样,那他们就真的危险了。   “不然我先去探风。”宵冰道,“我中了奚白凤的毒,去找他解毒也算不上太奇怪。”   顾随玉拦住:“慢着,我去。你武功只剩五成不到,若真出问题,我们未必赶得及救你。当初你用我的样子救小唐,在他们看来,中毒的人应当是顾三公子,我去更合适。”   宵冰还想说什么,却被顾方思抢了先:“小玉说的有理。”他拍拍侄子的肩膀,“你小心点。”   顾随玉点头,朝山丘下飞身跃去,片刻便到了鬼堡的大门前。   近看奚家鬼堡,确实有些阴森,整个鬼堡是由石材建成的,颜色都暗沉的很,四周都是小山,光线也不佳,让鬼堡更添了层神秘。   顾随玉犹豫了下,不知从何下手,连个看门人都没有,难不成要大摇大摆的推门进去?他从怀里取出御毒的药物服下以防万一,身体躲到一侧,右手探出,轻轻推了门。   “咯吱——”门居然开了,顾随玉立马缩手,等了一会,仍旧是死一般的沉寂。他偏头朝开了小半的门内望去,里面有火光,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壁灯。于是又将门推开了些,整个大堂便展现了出来,阴凉的风从里面鱼贯而出。顾随玉顿时毛骨悚然,这种感觉太不对了,就算奚家鬼堡再怎么疏于打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活脱脱一个空堡,或者真如宵冰所说的,里面有埋伏?   沉思间,一个小小的影子从眼前晃过,顾随玉没再顾虑,拔腿便追。这个鬼地方,光在外面站着不敢进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那个影子像极了蝙蝠,哪怕是引君入瓮的诱饵,他也要闯一闯了。   山丘上两人见顾随玉一闪不见了人影,立刻警戒起来,随时准备下去支援。   顾随玉这边刚跟了没几步,过了转角,那影子一晃便不见,不料又突然从暗处闪出直直冲向他,果然是只魂引蝠!他侧身一闪,蝙蝠竟刹不住车般自己撞了墙,滑落到地上,在地上抽搐几下断气了。顾随玉走近,也不知这蝙蝠出了什么状况,居然会自取灭亡。随即抛下小小的尸身继续深入,路上偶尔窜出一两只魂引蝠,却基本只是在胡乱冲撞而已。   眼前是好几个石室,灯火通明,火光安静无序的跳耀把气氛衬托更为静谧。顾随玉小心向内踏进一步,依旧什么也没有发生,于是放开脚步四处搜寻开来,几个石室下来,没有异常的地方。不,这么说不对,该说从一开始这个鬼堡就没有正常的地方。   再度往内深入数十丈,终于到了奚家鬼堡的内堂,与其他地方不同,这里暗极,并未点灯。顾随玉略适应一番,刚一看清,猛地退出数步,丝丝腐味从那里透了出来。他顺手在不远处的墙上取下一盏油灯,皱眉再度靠近——尸体、尸体、还是尸体!整个内堂男男女女,尸横遍野,有的已经开始腐烂。顾随玉举灯走近靠门边的一具男尸,男尸正面仰卧,双目紧闭,脸上表情自然,裸露在外的皮肤也没有明显的伤痕,似乎死前并未挣扎。这么一看,却发现了另一种不自然,纵然是那么多的死尸,看似经历过屠杀一般,这里却没有一丝血迹,这种诡异,不由让他联想到月栖城郊的那个堆尸山洞,心想间,左手已经朝尸体的耳根探去,轻轻一翻,果然,那暗红的伤口呈现出来。   其余的不必再看,想来也是一样的。顾随玉越过地上杂乱的尸体,走得艰难,内堂的左侧有另一个石室,门并没有关,以里面的摆设来看是间卧房,倒很可能是属于奚白凤的。奚白凤不在里面,也不在外面的尸堆里。据闻奚家鬼堡刚刚崛起之时,门人数以千计,可惜奚白凤疏于打理,几年后只剩下百余人,顾随玉粗略一计,内堂尸体的数量差不多也就这个数,也就是说,奚家鬼堡已被灭门,堡主奚白凤生死未卜。这里如今是真正的“鬼”堡了。   如果魂引蝠真与九方翩翩有关,九方翩翩明明身处月栖,那么,是谁带着这么多魂引蝠灭了奚家鬼堡满门?顾随玉心突然一紧——糟,奚家鬼堡被灭,小唐还在奚家鬼堡!他跑出卧房,将外面的尸体一一检查,看完第一百十六具尸体后,绷紧的神经才微微放松下来,还好,还好她不在。他斜斜倚在墙上,这才发现手心已被汗浸湿,他探手入怀欲取手帕,刚一触到,手却停住了——用手帕的男人最可爱了——很傻的一句话,此时却言犹在耳。他怔怔有些出神,思绪不自觉飘开去——   『“三公子三公子,那边居然有李子诶!”唐暖提着裙子,上面放了大大小小十数个李子。   顾随玉接过李子,看着她脏兮兮的脸只觉得好笑:“你去爬树了?”   唐暖用袖子一擦,汗水和着尘土糊了满脸:“不爬怎么能有李子吃?四爷呢?”   “去那边取水了。”顾随玉指指东边,“你也过去吧,把脸洗干净。”唐暖哦了一声,屁颠颠去了河边。   片刻,两人一前一后回来了,小丫头的脸倒是洗干净了,却未擦干,水滴顺着脸庞不住往下滑落,顾随玉犹豫了下,掏出手帕:“把水擦了。”   唐暖停住,没伸手去接,反而啃起手指,直愣愣站着。   “愣什么?快接。”抬了半天手,手臂已觉发酸,遂开口催促道。   唐暖突然傻笑起来:“没有啦,就是觉得男人用手帕什么的,最可爱了。”   “……”不用手帕用什么?』   顾随玉默默擦了手上的汗渍,嘴角不动声色的扬起,暗骂道,真蠢。   直起身子,转身欲往外走,行至门处,一丝细微的动静传入耳朵。顾随玉即刻回头,敛声屏气,的确有些沙沙声,似乎是尘土松动掉落的声音。他循声而去,将耳朵贴在墙上慢慢摸索,果然找到声源就来自正南面的墙内。轻击几下,里面发出空洞的回响,沙沙声也随着更大了些,顾随玉断定这里有间密室,至于开密室的机关——他环顾,目光尽数落在四面墙上的灯盏。只是若转动其中某个灯盏机关便能开启,那奚家鬼堡未免被小看了。顾随玉只是略试一番,便发现灯座上并没有暗含玄机,那么机关在哪里?   他转了一圈,将所有的灯盏都给点亮,至少这样可以看得更清楚些。内堂顿时亮堂起来,横七竖八的尸体也就更加刺目。内堂很大,由几根石柱支撑,每面墙上都画着奚家鬼堡的凤形纹样,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栩栩如生。顾随玉看着,越看越觉不太对劲,是哪里不对劲却又想不出来。   “小玉!”愣神间,被一个声音打断,顾随玉一惊,感叹好在不是敌人,否则自己刚才那么大意,想必凶多吉少。他抬头,见到四叔与宵冰站在门外,也在为眼前的场景骇然。   “你进来那么久,我们还担心你出事。”顾方思越过尸体,“这里怎么回事?”   顾随玉摇头:“全死了,魂引蝠的杰作。只是那些蝙蝠似乎也出了问题。”   宵冰用刀身拨动几具尸体的头,与顾方思对视一眼,点点头。顾方思眉头微皱:“比月栖山洞里的还要多,不可能是一两只魂引蝠做的,至少有一大群。刚才在外面也遇到几只,只不过别说是吸人魂魄,看起来倒像是它们自己丢了魂似的。对了,暖丫头呢?”   “我没见到她。”顾随玉道,一抬手指向南面的墙,“这里有间密室,我在找机关。”   顾方思挑眉:“你就站着找?”见到他的时候,他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叫了好几声才听见。   顾随玉未接话,自顾说道:“你们看这里有没有什么不妥?”   “有,灯太多。”宵冰眯眼,这个大堂确实亮的有些夸张,就算是门人集会议事之用,也用不上那么多盏灯。   这些灯是顾随玉来时一盏盏点起来的,自然没什么感觉。但宵冰不同,从外面进得内堂,里外一明一暗,差别甚是明显。   灯太多?顾随玉默念,再度看向凤翔纹时,眼睛一亮——不但多,还歪了——灯多了,图歪了!   他有些兴奋,原来刚才看图时的别扭感来自这里,照理四面墙上的凤翔纹本应两两相对,可这里显然不是这样,高的高低的低,左的左右的右,毫无美感可言。这与奚白凤给人的感觉不符,那么他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这些图纹与机关有关。   顾随玉比了比角度,走到附近吹熄一盏灯,又吹熄另一盏,定下看了看,皱眉,将其中一盏重新点起,再向其他灯盏走去。   “他在找机关?”宵冰问顾方思。   顾方思笑答:“小玉可能想到什么了,且随他闹吧。”两人便真的在大堂当中杵着,看顾随玉一人忙忙碌碌忙碌碌点灯熄灯点灯熄灯。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顾随玉终于舒了口气,不自觉的笑起,吹熄了眼前的一盏灯。此时,大堂内数根石柱的影子刚好将墙面上几枚凤翔纹完全掩盖,一时间,地面微震,隆隆声响起,南面的墙当真缓缓移动起来。   三人目不转睛的盯着,身体下意识的戒备起来,仿佛那后面会跳出鬼一般。墙面缓缓打开,里面并未跳出鬼来,却让三人倒吸一口凉气,踟蹰不知该不该向前。 第三章出事了   三个男人都跑去奚家鬼堡了,唐暖与黄璟珺则被留了下来,呆在郊外待命。   两人原本就没什么话题,却又不能干坐着大眼瞪小眼,也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   唐暖对黄璟珺没什么好感,先开腔的自然是黄璟珺。   “听说黄衣姐姐是小暖在鄠国的贴身侍女?小暖在宫里过得如何?”   唐暖心中不太乐意搭理,脸上还是不好意思做出来,答道:“一般吧,皇宫那种地方,也没多少人能呆的高兴的。”   “也是。”黄璟珺应下,又道,“那黄衣姐姐以后有什么打算?”   唐暖撇嘴,不满道:“等我见到公主平安回来,就回家乡。你放心,日后你们回戚国,我不会再跟着的。”   黄璟珺听出对方语气不善,这才想到自己的话可能让人误会了,解释道:“我没有赶黄衣姐姐走的意思,只是问问。”   唐暖没再回话,只是闷头坐着,遂觉无趣,往林子里蹦跶过去:“我去看看有没有能吃的水果。”   “水果?”黄璟珺追了过去,“林子里不太安全,我和你一起去吧。”   原本只是想找个理由不和黄璟珺呆在一起,可被她这么一说,还真觉得独自行动确实不太妥当,唐暖没拒绝,和黄璟珺在里面转悠起来,好在有了水果的话题,气氛轻松了许多。   林子里不知为何雾气很重,还没怎么深入,前方的路已经不太看得真切了。   “慢着,”东张西望间,手被拉住,黄璟珺示意她别动,“前面好像有人。要是遇上山贼就不好办了。”   唐暖一缩,小声道:“这里应该不会有山贼吧。”   黄璟珺反问:“你如何知道?”   “那个,因为没有山。”唐暖答。   闻言,黄璟珺颇为同情的看了她一眼,握紧手中的佩剑,缓缓护着她往后退出去。   唐暖身体跟着退,脑子还在回味没有山贼的理由,回味到最后只能鄙视自己,这逻辑问题大了。她本能的开始觉得危险,想拉黄璟珺跑,可惜来不及了。   四周跳出几个壮汉,瞬间将唐暖制服。黄璟珺见这情形,立马拔剑,还没出手,身后又出现另外两个大汉,反手擒住了她。大汉们下手很快,黄璟珺虽说功夫不错,临战经验却少的可怜,心下一慌,自然轻易被拿下。她挣扎起来,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林中大步走出一人,身材魁梧,看样子是他们的老大,他冷笑几声:“哼,私闯我盟圣地,还敢如此嚣张。”   黄璟珺微怔,喃喃道:“圣地?”抓着她的汉子不屑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   唐暖很没出息的配合他们,乖乖被抓着动也不动,心里却不断腹诽,什么鬼圣地,山贼就山贼呗,还非自己弄块圣地出来,那么了不起的地方怎么不圈起来?至少也立块牌子不是,不然谁能知道这是他们的地盘!亏她几天前还觉得鄠国算是个好地方,真是瞎了狗眼。   这么想着不由欲伸手挠头,无奈被反抓着,只能作罢。她叹了口气,到底是被威胁惯了的人,面对一群膀大腰圆的汉子,反而没那么紧张:“那个,山贼大哥。你们要是想要银子我们给就是了,何必抓着我们。”他妈的他要是敢说银子和人他都要……   老大瞬间冷了脸,紧接着又阴笑了一下:“山贼?银子?嗯?”   唐暖表情顿时狰狞起来,因为被抓着的手此时几近要被扭断,不得已嚷嚷起来:“疼!疼!我们真的有银子……哇,断了断了!”感到身后的手越扭越紧,她赶紧闭嘴,选择沉默,汗水不断从额头沁出滑落,滴没入脚下的泥地中去。   见众人的注意力暂时都被唐暖吸引,黄璟珺趁机暗使巧劲猛地从大汉手里挣扎出来,一得脱身,立马朝老大攻去。   眼见亮剑已到眼前,老大不慌不忙向后略仰,躲过第一剑,随后几个转身一瞬便到了黄璟珺身后。黄璟珺大惊,侧身滑出几大步,与其拉开距离。单一个回合,她俨然意识到眼前这个魁梧的男人功力绝对在她之上。她举剑未动,牢牢盯着他,那老大也没动,然而表情轻松,显然未将黄璟珺放在眼里。   这样的场景,唐暖终于慌了,有些不知所措。原本是想用银子打发了就行,谁想这些山贼这么缺女人;那么退一步,黄璟珺有武功,能趁他们不注意救下她也好,可是黄璟珺竟然去挑山贼头头;再退一步,黄璟珺没良心点丢下她独自跑了其实也行,至少还有人搬救兵,偏偏黄璟珺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讨厌,怎么也不肯跑。一、二、三全否定,怎么办?   置诸死地而后生?   “山贼大哥!”唐暖突然大叫起来,“我从了!你放她走吧,我跟你回去做压寨夫人。”她朝黄璟珺偷偷挤眼——求您了姐姐,去搬救兵吧。   老大再度黑了脸,这次终于没再阴笑,反而鄙夷道:“从什么从,谁要你做压寨夫人!”   唐暖抖了三抖,什么意思?反观其他人,皆是一副鄙夷的样子,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真误会什么了。   老大上下打量唐暖一番:“你这个样子,虽然年纪大了点,不过还有些姿色,作祭品也是可以的。”   唐暖彻底呆住,半晌才道:“我们不好吃。”   “……”老大显然怒气上涌,见过笨的,没见过这么笨的,“你现在就尽管啰嗦吧,等做了祭品,怕是再开不了口了。”   唐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不服气的小声嘟囔:“你才要做祭品呢,你全家都做祭品。”   “你说什么?”怒火逼近。尽管小声,可惜不可低估习武之人的听力。   “没,什么也没说!”唐暖连连摇头,“大哥,我们是不小心闯进来的,绝不是有意冒犯你们的圣地,不用做祭品那么严重吧。”   山贼头头又开始冷笑:“哼,今晚就是月圆之夜,正需要几个供品,昨天抓到一个,今天你们两个又送上门来,冥冥之中都是注定的!你们不用妄想逃走了,能被献给满月天女当祭品,是你们的福分。”   唐暖苦下脸来,这福分她不要了行不行。早知道就不来找什么水果了,尴尬就尴尬呗,又不会死人。现在好了,被个变态邪教给抓住了,她是没什么啦,她有狩乾这个坚强后盾,到时候大不了再另找个身体用一用。就是好像,她是不是连累黄璟珺了?   她不太好意思的看向再度被制服的黄璟珺,却发现黄璟珺脸色不太对,整张脸铁青,眉头紧锁,目光游移不定,忽然猛地抬起头来,惊诧道:“你们莫非是圆月盟的人?”   老大冷哼一声:“小丫头还有点见识。当年,郑东来对我盟赶尽杀绝,好在苍天有眼,让大长老得以逃脱。如今本盟已小有规模,不要几年,必能东山再起!”说完,狂放的大笑起来。   圆月盟三字,勾起唐暖一些遥远的回忆,记得第一次听到这个邪教的时候,是在宵冰刺杀她之后,那时三公子似乎很忌讳这个圆月盟的样子,而宵冰的面具又恰好是圆月盟的图腾。唐暖隐隐觉得,圆月盟和他们的身世多少有些关联,心中不自觉竟有了疯狂的想法,她想去圆月盟看看!   不再给她们发呆的时间,那名老大挥挥手,几个大汉便押了唐暖和黄璟珺往丛林深处而去。唐暖虽不喜黄璟珺,但对于很可能连累她死掉这一点很是愧疚,心中只盼望三公子他们快点回来,此时此刻也就只能指望他们来救了。   而另一边的奚家鬼堡内,唐暖心心念念的三个救星还在对着密室发愣。   南墙内的密室里有人。   一具尸体和一具行尸走肉。   除此之外,便是铺了满地足有五寸厚的魂引蝠的尸身。   顾随玉张口,试探般唤道:“小唐?”   眼前的唐暖身着鄠国宫服,面上粉黛略施,双目无神低垂,两手交叠平放在腿上,就这么安静的坐着,对他的声音置若罔闻。   “暖丫头的身上,是不是在发光?”顾方思知道这只是具空壳,但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那包裹住全身的红色微光是怎么回事。   顾随玉脚下点地跃起,落到她身边,看了许久,直到确定她还有呼吸,紧抿的唇才放松开来。他蹲下身子,抬手去托她的脸,手触到皮肤的瞬间,那红色的微光就这么退了下去,消失不见了。   “小唐…”又唤了一声。   那具身体晃了晃,睫毛闪动,竟缓缓抬起眼来,木讷讷的与顾随玉对视着。良久,那两片薄唇微微开启,断断续续吐出三个字:“三公子。”   顾随玉心中一动,伸手将她的头揽入怀里:“没事了,我们回去了。”他将唐暖的身体打横抱起,转身欲走,却迎来两道微妙的目光。   “……”沉默对峙一阵,顾随玉破功,“你们看什么?”   顾方思咧嘴笑道:“其实你喜欢暖丫头喜欢的要命吧。真是怪了,以前怎么就藏的那么好。”   顾随玉尴尬的咳嗽起来:“四叔,小唐现在不太对劲,有什么话能不能出去再说。”什么时候喜欢上小唐的,这事他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仿佛就是突然有那么一天,这种感情像潮水一般涌了进来。   顾方思带着一脸我明白的表情伸手搭搭侄子的肩:“先看看这具尸体是谁的。”他走到密室前,将半埋在蝙蝠堆中的尸体翻了过来,是个还算漂亮的女子。   “是葶苧。”宵冰道,“是她和那个叫黄雚的把唐暖带走的,应该是奚白凤的心腹。”他伸手指向靠门边的另一具男尸。“看样子,奚家鬼堡除了奚白凤外,当真已经死绝了。”   “奚白凤既然不在这里,就理应还活着。”顾方思轻道,话语间带着安慰的意思。他希望奚白凤活着,只要他活着,宵冰就还有救,虽然这个希望渺茫的很。   宵冰却不太在意:“我们还是尽早出去的好,现在奚家鬼堡覆灭的原因不明,不能保证凶手不会去而复返。”   意见一致,三人当即从奚家鬼堡退了出去。   快马疾驰,顾随玉将唐暖的身体护在身前,为避免她掉下去,唯有腾出一手扶住她的腰,从鱼丽山庄出来至今,他不知载过她多少次,只有这次生出些许尴尬,只是这尴尬没多久便被担忧代替。一看到当初那个吵吵闹闹嘻嘻笑笑的丫头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不禁手臂收紧了些。怀里的身子安静的依偎在那里,不多久便沉沉睡去了。   三人迅速赶回野地欲与两位黄姑娘汇合,谁知到了目的地,除了一匹悠闲吃草的马外,半个人影也没见到。顾方思与宵冰四处探查了一番,很自然的得出结论——出事了。 第四章青菜姑娘   圆月盟的老巢并没有想象中的诡异,除了不远处一个类似神坛一般的高台外,其余的看上去只是个普通村落而已。   唐暖与黄璟珺刚被带到,便引来了众人的围观。人们的眼神非常统一,激动中带着贪婪,看得唐暖一阵头皮发麻。   “一护法,你回来了。”两个豆蔻少女分着黄白纱裙扬着粉嘟嘟的脸奔了过来。   押着她们的老大微笑点头:“是啊,全护法和大长老呢?”   白衣少女笑道:“全护法采药还没回来,大长老休息去了,今晚要祭月,他要养好精神。”   “一护法,这两个是今晚的祭品?”黄衣少女指着唐暖与黄璟珺,“哇,那我们这次岂不是有三个供品了?满月天女一定高兴!”   一护法恭敬的躬一躬身:“这次祭品多,两位圣女今晚也要辛苦了。”两少女摆摆手表示不在意,手拉手跑了。   一护法伫立一会儿,让人群散去,然后转身吩咐道:“把她们两个关到地牢里看好了。”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已恢复成原先的阴冷。仿佛之前那其乐融融的和谐气氛都是幻觉一般。   其余大汉应下,推推搡搡的把唐暖与黄璟珺带到一颗树旁,一人往前几步,从地上用力一抓,生生拉起一块巨石,他缓缓把巨石挪开,地面上露出一个一丈多宽的地洞来。   两人被推到洞口,只觉脚下一空,身子忽的坠下,然后重重摔在了地上。唐暖被摔得七荤八素,完全缓过神来时,头顶上的石头早已盖上,只余石头上的几个孔还透下几缕光亮。她噌地站起指天大骂:“我×你全家!”独自生了会儿闷气,无奈没人理她,只有捧个屁股在这个极其简陋的地牢里一步三拐的走着,见黄璟珺还坐在地上,不由好奇,她这个没武功的都缓过来了,怎么黄璟珺还傻着?也不对,好像从她知道这些是圆月盟的人后,就没说过话了。唐暖在她身边蹲下,轻推了一把:“你没事吧?”   黄璟珺抬头,眉头仍旧皱着,叹出一口长气:“想不到我黄璟珺竟要命丧于此。”   “他们究竟会怎么对付我们?”唐暖对圆月盟的了解浅显的很,根本不知道这个邪教到底有多邪。   黄璟珺幽怨的看着那几缕光:“不知道。与圆月盟相关的记载少之又少,我只知道,落在他们手里的祭品,必定死相凄惨。想不到圆月盟没被赶尽杀绝,反而躲在鄠国企图卷土重来,还有了武功高强的护法,凭我们想逃,难如登天。”   “珺师姐?”地牢漆黑的角落突然传来一个不确定的女声,过了一会儿,又叫了一遍,“珺师姐,是你吗?”   黄璟珺黯淡的眼神顿时有了几分神采,站立起来朝那边看去:“双双?”   角落冲出一个人来,正是林双双。师姐妹分别许久,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见,两人不禁悲喜交加。   “你怎么会在这里?”黄璟珺问。   林双双抿嘴歪头:“邱师兄有和你们说过我在淮王府的事吗?”   黄璟珺点头:“收到信了,说你在那里发现了魂引蝠的蛛丝马迹。”   “嗯。”林双双回忆起来,“淮王府有个园子,平时重兵把守,只有特定的几个人才能进去。开始我也没觉得奇怪,毕竟王府嘛,总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可是有次,我无意看见一个下人从园子里出来,却被把守的将士截住。当时我怕被发现,躲得很远,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只看见他们说着说着便动起手来,然后那个将士用矛一挑,从那人怀里挑出一样东西,虽然很快便被收起来了,但我看到那确实是只银色的蝙蝠。”   “你的意思是说,那园子里很可能养着魂引蝠?”黄璟珺略惊。   “我就看到这么多,好歹算是点线索。”林双双摇摇头,眼睛瞥见旁边听得聚精会神的唐暖,这才想起这里还有个人,遂问,“这位是?”   “哦,是黄衣姑娘。”黄璟珺忙接道,“小暖妹妹在鄠国宫里的侍女。”   林双双咦了一声:“这么说那个叫唐暖的小丫头果然在鄠国皇宫?我当初听淮王他们提到过一句。说起来,我会在这里也和她有些关系。”   唐暖暗奇,忙问道:“为什么?”   林双双答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倒真不知道。只是淮王进宫几个月,突然被软禁了,我当时还在淮王府,听到一点风声,似乎是淮王私自把小丫头送出宫去,鄠国皇帝发现后勃然大怒,便把淮王关起来了。后来宫里就来了好多人,秘密把淮王府搜了个遍,估计现在淮王府已经被控制了。”   “那园子呢?”   “不知道,宫里来人前,有人帮我逃了出来,我逃了好久,闯进树林便被抓到这里来了。”   唐暖越听越觉不好意思,搞了半天,这两师姐妹都是被她害的。   黄璟珺垂下头,轻声问道:“你被抓来多久了?”   林双双苦脸道:“就昨天,师姐,你刚才说的是真的?真的会死的很难看很恶心?”   “我也只是听说过。”黄璟珺摇头,“以前从爹娘那里听过只言片语,似乎圆月盟每月月圆,都会做法事,献出几名处子,那些女子都是受尽折磨而死的,所以圆月盟才是邪教。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们祭拜的是什么满月天女。”   林双双撅起嘴,嘟囔道:“满月天女啊,明明听着挺善良的。”   “那个,”唐暖纠结半天终于插上嘴,弱弱问道,“你说要处子?”   黄璟珺点头:“是啊,怎么了?”   唐暖面色尴尬:“我不是。”这话说出口确实别扭,可事实摆在眼前,这具身体她能是吗,她要是,宵冰和三公子那么大两个儿子哪来的?   黄璟珺诧异,受惯传统教育的她,一时说话都不再利落:“你…你不是?你怎么……你是宫女啊,又没成亲…”   唐暖扯嘴笑了下:“那个啊,宫中复杂,身不由己。你懂的。”   黄璟珺勉强点点头,回头看向林双双想找些归属感,谁想林双双也面色有异,关心的问道:“双双,你怎么啦?”   林双双欲言又止,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终于咬咬嘴唇道:“珺师姐,那个,我也不是。”   黄璟珺彻底石化了,呆愣许久没说出一句话来。   林双双小心的推了推她的肩膀,唤道:“珺师姐?”叫了几声都没反应,只有求助般看向唐暖。   唐暖摆手:“算了,让她缓缓吧。看她受的打击挺大的。”   话音刚落,黄璟珺猛地跳起来,平时的沉稳荡然无存,抓着林双双拼命摇:“双双,你说什么?你也不是!什么时候的事?那人是谁?”   唐暖看林双双快被摇傻了,赶紧帮忙扶了一把,心想这黄女侠真有个性,问出来的话和质问妻子出墙的丈夫似的。   林双双稳稳身体,断断续续道:“珺师姐,别激动。我慢慢和你说。”   黄璟珺略吸一口气,松了手,紧张问道:“怎么回事?”   林双双又红了脸:“我在淮王府,遇见一个人。”语气逐渐缓和,羞涩不再,取而代之的只有一脸的暖意,“虽然他总是惹我生气。可是除了他,再也没有人能让我觉得,即使吵架也开心的不得了。”她抱膝坐着,把脸埋进手臂间,“淮王出事,他从宫里逃出来救我,又偷偷回头去救淮王。我不想他去,可是也不想拦他,他要我回戚国等他,我不争气,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是司徒?”唐暖不禁脱口问道。   林双双抬起脸,眼里有几分欣喜:“你认识他?”   唐暖点头:“见过几次,是淮王的近卫。”她和司徒不熟,印象最深的也就是这个名字而已。   “双双,他知不知道你是去调查淮王的?”黄璟珺总算镇定下来。   林双双又低下头去:“他不知道。有的时候我真的在想,其实失一辈子的忆也许会更好。”   黄璟珺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事已至此,想太多也没用,不如想想我们该怎么从这里出去,你不是还想见他吗?”   林双双抿嘴一笑:“谢谢珺师姐。”   唐暖在一旁看着,不由想起自己和游楚楚,那感情好的也是没话说。游楚楚这女人现在究竟怎么样了呢?她要是知道自己什么也没干就一跃成了已婚妇女,还是两个孩子的妈,非笑死不可。   “糟了!”唐暖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祭品是要处子的,我和林姑娘都不是,那就只有——”她和林双双同时看向黄璟珺。   黄璟珺顿时脸色大变,终于咬咬牙道:“你们若是逃得了,就别管我逃吧。”   “珺师姐,你别说这种话,现在就放弃,那就真的逃不了了。”林双双有些紧张,她们师姐妹那么多年,她知道黄璟珺既然说出这些话,必定会为了她们能逃走而做出什么傻事。   唐暖即使不喜欢黄璟珺,也不可能看着她去送死,更何况,要不是自己非来摘水果,她们也不会被抓住。忍不住道:“总有办法的,你可千万别去送死,免得我下辈子活得不安心。”   话是这么说,但除了等三公子他们来救,她还能想出什么办法来?以现在的情势来看,这些人是准备把她们关到祭祀开始为止吧,不行,真等祭祀开始了她们还挣扎个屁啊,至少现在要出去和高层对话。可是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破牢里,都没人搭理,莫非要逼她出杀手锏?好吧,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唐暖往洞底一站,深吸一口气,大声嚷了出来:“喂,老娘早就被人玷污了,你们关着老娘也做不了祭品!”   喊完话便静等上面的人过来,完全没看到后面两张被她惊悚到的脸。 第五章圣女   上面的巨石果然被打开了,泥沙悉悉索索落下来,唐暖来不及躲闪,被浇了个满头。她用力甩甩脑袋,把泥沙甩开,一抬脸,正好与一护法打了个照面。   “吵什么?”一护法在洞口站着,背着光,脸上的表情并看不太真切。   唐暖壮胆道:“听说你们祭月需要处子。我们都不是,你看,万一触怒满月天女就不好了是吧。”   一护法冷哼道:“到底是不是我们一试便知,难道你觉得做不成祭品的女人,我们会放你们活着回去?”   还要试?唐暖不禁想后退,努力镇静下来:“我…我们愿意加入圆月盟。”   一护法没吭声,只是朝后做了个手势。几个大汉过来,三两下便把唐暖三人带出地牢。   “去准备东西。”一护法对身后一名妇女吩咐了声,便回头看着唐暖,“为了保命假意加入我盟的女人我可见过不少了,你觉得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唐暖语塞,喏喏问:“那你想我们怎么样才会相信?”   “哼,这个稍后再说。”一护法大声吩咐道,“把东西拿上来。”之前那名妇女端着一小盘漆黑粘稠的东西快步走来,走到跟前,唐暖她们便闻到一股臭味,算不上很浓郁,就是腥腥的有点刺鼻。   妇女首先走到唐暖面前,一把拉过她的手,将袖子捋起。唐暖本能的想要躲闪:“要干嘛?”   “试试你们到底有没有资格做祭品。”一护法阴沉着脸,催促妇女,“快点。”   妇女点头,抓了一把黑膏就往唐暖胳膊上涂,臂上传来一阵阴凉,接着又似有些刺痛,她几次想要抽回手来,都被牢牢抓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手臂被涂上一整圈的药膏。   “这个不会有毒吧?”唐暖皱眉,盯着与她同样下场的黄璟珺与林双双。有毒没毒对于她来说真的没差,这身体本来就中了宵冰那不知道什么的毒,到现在还没解开,但对于黄璟珺和林双双就不一样了,她真的不想害死她们两个。   黄璟珺垂着头没吭声。林双双到底想的开些,朝她摇摇头:“我倒情愿被毒死,也不想做祭品。”   一护法没搭理她们,只是在一旁安静的站着,大约等了半刻钟,才又命那妇女端了清水过来:“你们自己把药洗了。”   一听能洗,唐暖心中欣喜,立马用水擦洗起来。随着手臂上的药被缓缓洗落,唐暖却犹豫了,这药膏下的手臂上,似乎多了什么图案。她放缓速度,一下一下的擦着,那图案渐渐露了出来——很面熟,在哪儿见过似的,好像——是面具!宵冰的面具上就是这图案,三公子和四爷说过,这是圆月盟的图腾。她手臂上怎么会有圆月盟的图腾?   “你这是……”一护法似是看到她手上的图案,神情不再阴冷,多了几分热切与激动,“这是我盟图腾!你到底是什么人?”   面对一护法的态度,唐暖突然觉得,她们可能有救了。   宵冰与三公子的娘亲、宵冰面具上的图案、三公子对圆月盟的厌恶、宵冰从她那里拿走的铁牌、盟主对三公子的态度……零零碎碎的片段,只差一点点就能连成一条完整的线了。   “我…你觉得我是什么人?”她突然壮了胆子,学起赵惠黎的口气来,那些老狐狸都喜欢这么说话,至少听着让人心里很没底。   一护法眯起双眼,目光射向另两人。两人皆是立在原地,互相对视无声交流,手臂尚未洗净,清水混着药膏淅淅沥沥的滴下来。他朝她们抬抬下巴:“去把她们洗干净。”几名妇女即刻上前,不由分说抓起两人的手臂用力擦洗,黑糊糊的两条手臂瞬间又变回先前的白嫩,唯一的不同,只是黄璟珺手上多出的那一抹红色。唐暖估摸着这药膏的效果和守宫砂差不多,但又不尽相同,否则她手上就不会出现圆月盟的图腾了。   “哼,这不是有个很不错的祭品么!”一护法将黄璟珺一把扯过去。唐暖赶忙拉住她,嚷道:“慢着,这两个都是我的人,怎么能做祭品,你知道我是谁吗!”   一护法果然放小了力气,皱眉沉思起来。圆月盟历来只有圣女的手臂上会用药水画下图腾,这图腾只有与黑膏相遇才会显现,以大长老的话说,上代两名圣女,白圣女自缢而死,这是众所周知的,黄圣女虽不知去向大抵也凶多吉少。这名女子虽身着黄衣,但若说她是黄圣女的话,未免太年轻了。   他一抬手:“去请大长老来。”   不多久,一名白发老者颤颤巍巍的快步过来,手里的拐杖拄地,发出清脆的“笃笃”声。还未到跟前,便身子下倾,几乎以前扑的姿势跪在地上,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略带含糊念道:“老奴拜见黄圣女!”   片刻的沉寂。   “呃,咳。长老不必那么多礼。”唐暖收起呆滞的表情,扯开一个夸张的笑容,小跑到大长老跟前,扶了扶他,“哦呵呵呵呵,好久不见哈。”   大长老迟疑一下,拄着拐杖站起来,看着唐暖的脸不禁老泪纵横:“黄圣女,老奴还以为圣女已经……太好了,太好了,您又回来了。”   唐暖安抚了大长老一阵,耀武扬威般朝一护法扬起下巴。一护法终究不解,照理黄圣女现在少说都四十过半,怎么还能是这般模样,莫不是大长老老眼昏花认错了人,遂提醒:“大长老,她当真是黄圣女?”   大长老瞪了他一眼:“那是自然,且不说手臂上的图案,就光凭这张脸,我也定然不会认错的!当真和十九年前一模一样啊……”这么一说,大长老始觉不对劲,果然人老了,反应慢了几拍,惊疑道,“黄…黄圣女怎会与十九年前相貌无异?”   唐暖被逼急了,智商总会爆发一下,这边话刚问出口,心中已有了说辞:“唉,其实当年我也以为自己死了。几个月前,突然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口冰棺之中,想必是为人所救。出来之后才知道,世间竟已过了十九年了,那救命恩人也遍寻不着,不知所踪。”她退后一些,护在林双双和黄璟珺身前,“虽然,那个,做祭品是很神圣的任务啦,可是我还需要两个人服侍。所以……”   黄璟珺向来嫉恶如仇,但并非不明事理,如今看到这个黄衣姑娘居然是圆月盟的圣女,心中虽有起伏,仍然让自己冷静下来。不管她是什么人,毕竟现在她在救她们。于是轻轻拍了拍身边大惑不解的林双双,示意她暂时不要轻举妄动,看看再说。   大长老在之前就听说了事情的大概,现下自然知道黄圣女在说什么,忙点头:“老奴明白。果然是老天有眼,不会让我们圆月盟就此衰亡。既然如此,今晚的祭品就由小谢来做吧。”   一护法闻言身子一僵,道:“大长老,小谢毕竟是现任的黄圣女,这样会不会不妥?”   “有何不妥?”大长老斥道,“小谢和小珍原本只是暂代圣女之职,如今黄圣女回来,她自然要让位。今日又无祭品,能为本盟而死是她的光荣。”一护法未再言语,只是低头站着一边。   唐暖听得汗毛直竖,这算什么扭曲的思想!莫非今天非有人死不可么?她想到那两个少女粉扑扑的脸,心中不忍心,却说不出别的话来。如今顾自己三人都很难,哪里还顾得上别人,她是圣女不是圣母,不可能人人都救。   “黄圣女想必累了,先前无礼,您不要怪罪他们,他们并不认识您。”大长老原本伛偻的背又躬了躬,“不如先回房歇息一阵,等祭祀开始,还劳请圣女费心了。”   唐暖想了想,说道:“啊,其实我有些东西落在外面,我想先去取回来。”   大长老回道:“黄圣女,这外面迷阵复杂,圣女尚不了解走法,不如老奴派人帮您取回便是。”   原来外面的大雾是迷阵造成的。唐暖咽下口口水,又道:“那你找个人陪我们去就是了,别人去我不放心。”   “也好,”大长老点头,“那就让一护法和全护法陪您去吧。”   “……”两大护法去了她们根本打不过吧,唐暖如意算盘打不响了,“呃,既然一护法都去了,我就放心了。那就麻烦一护法帮忙把树林外马车上的一些细软取来,我就不去了。长老啊,我的房间在哪儿?”   大长老唤过身边的妇女:“带圣女回房歇息。”然后笑着做了个手势,“黄圣女请。”   唐暖亦笑笑朝他点头,巴不得赶紧进房去,她现在是能装,等真到了祭祀,她凭什么去装?借口拿东西而逃走这条路行不通,她很需要一个相对隐蔽的空间和黄璟珺她们商量其他的逃跑计策。遂跟着妇女急急走掉了。   大长老立在原地,脸上的笑容瞬间抹去。身边的一护法见长老翻脸快过翻书,向前问道:“大长老,这黄圣女究竟……”   大长老冷笑道:“什么黄圣女,老夫不过随便试她一试就破绽百出。若真是婈儿,又怎会称老夫这个爹爹为长老!”   “那大长老为何不戳穿她?”   “哼,她当真与婈儿长得一模一样啊。看在这份上,老夫就看看她究竟想玩什么把戏。”大长老阴仄仄道。 第六章两难   唐暖甫一进房,脖子却被卡住。黄璟珺将她抵在房门上:“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哭丧着脸:“好歹我救了你们,你先松手再说好不好,我又没武功的。”黄璟珺的手微松了松,却仍不肯放下,催促她快说。唐暖语塞,尽管刚才面对大长老和一护法的时候她很英勇,此刻却想不出该怎么和黄璟珺解释自己的身份。   紧急时刻,外面传来敲门声,一个低沉的声音:“黄圣女,小人是本盟新任全护法,听闻黄圣女归来,特来拜见。”   黄璟珺的手紧了紧,唐暖唯有清清嗓子:“全护法不必那么客气,我现在累的很,待今晚祭祀结束再说吧。”   门外的人停滞了下,便道:“那小人不打扰了。”接着脚步声远去。   房里又僵持起来,踟蹰半天,唐暖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其实,我们是不是应该先讨论怎么离开这里的问题?”   黄璟珺一听觉得有道理,却又不放心这个被称作圆月盟圣女的人,依旧不肯放手:“你若不说我们又如何信你?”   唐暖很想说就算她说了她们也未必信她,无奈抿着唇,跟黄璟珺大眼瞪小眼。瞪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我说了你可别……”话音未落,脖子上突然松了,只见黄璟珺两眼一闭倒了下去。唐暖移动目光,却见旁边的林双双也昏躺在地上。   “别发傻了,是奴家。”低沉的声音从头顶发出,唐暖蓦地抬头,眼前站着个眉清目秀的瘦子,只比她高一点点,很难想象那声音是由他发出的,与长相太不相称。   唐暖警惕的贴紧房门:“狩…狩乾?”   “行了,你紧张个屁啊。”他又把唐暖扯到床边坐下,“除了奴家,这时候还有谁能帮得上你。”   确认了狩乾的身份,唐暖几乎泪水汪汪,一扁嘴朝他扑去:“狩乾!我爱死你了!你真了不起,每次都出现的那么及时。”   狩乾推开她的头:“你别妄想把鼻涕擦在奴家身上。”   唐暖随手一擦道:“这次又上了谁的身?”   “全护法呀。”狩乾拍拍袖子,“这身子挺好用,比赵惠黎的好。”   “那你可以呆多久?能不能带我们逃走?”一听狩乾上的是全护法的身,唐暖眼睛都亮了几分,好歹是个护法,地位还是举足轻重的。   “两个小时吧。”狩乾道,“这里阴气重,奴家呆着还算舒服。”   “阴气重?”   狩乾点头:“其实该说是怨气。奴家刚到这里就觉得不对劲,尤其是那座祭坛,不知道供了什么东西在那里。什么满月天女,依奴家看,说不定只是只厉鬼罢了。”   唐暖抖了三抖:“不是吧,这里还有厉鬼?你收不收的了它?”   狩乾飘开目光,咳了一声:“天快黑了,奴家觉得,还是想办法逃走比较好。”   “狩乾,你这个鬼差当得好窝囊啊。”唐暖鄙视加同情,“算了,我们先逃出去再说。凭我们两个的身份,应该能找到个人带路的。”   “那个大长老派人盯着你呢,你以为这么好走?”狩乾并不在意唐暖的鄙视,“好在奴家上的是全护法的身,把盯你的人都支到院外守着去了。”   “我不是圣女么?他为什么盯着我?”   “你蠢别人不蠢!你知道大长老是谁?是圣女的老子,信你才怪。”   唐暖半张着嘴,痴呆许久,无力道:“谁知道他们关系那么复杂啊……狩乾,她们两个是不是死定了?”她指指地上挺尸的两位。   “那倒未必,”狩乾眯着眼盯着唐暖看,“你家三公子应该正在朝这边过来。”   唐暖大喜:“你怎么知道?这外面有迷阵的,他怎么进来的?”   狩乾耸耸肩:“奴家就是知道。”   *   顾方思与宵冰四处寻人不见,本想往林子里查探,意外的发现那里布下了迷阵,便知道黄衣和黄璟珺应是出了事。回到马车前,顾随玉正在给唐暖的身体喂水。她似乎醒了,仍旧是那副木然的样子。   顾方思知道侄子现在肯定不会丢下这具行尸走肉不管,遂道:“小玉,你带暖丫头找地方安置下来,我和宵冰去找两位黄姑娘。”   顾随玉迟疑一下,一时也没有别的办法,点头道:“我安置好小唐就来找你们。”说完便要抱起唐暖往马车走,袖子突然被拉住,是唐暖的手。   “小唐?”顾随玉唤道。   唐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指向林子。   “你要去那里?”顾随玉问道,遂抬头与身边两人交换了下眼神。   唐暖未说话,两手垂下,脚下却迈开步子,一步一步朝着林子走去。顾方思看着那个执着的背影,似乎明白了什么,忙道:“小玉,宵冰,我们跟着她去。”   唐暖在前面走得一丝不苟,即使进了迷阵,仍旧没有一步迟疑,好像原本就识得路一般。三人也没怎么说话,一边细细的记路,一边注意身边的动静,走了近半个时辰,树木开始稀疏,前方断断续续传来些人声,从树丛缝隙中隐约可见一个小村落。   待到近处,三人拉住唐暖停下。   “用迷阵护住的村子?”顾方思撇开一根树枝,“这里有些奇怪。”他顺着脚下往外看去,笑道,“我先去看看。”不待两人说话便闪了出去。   村子里拿着兵器巡逻的人很多,好在功夫一般,竟没人发现顾方思的潜入。小村落房子不少,他却直奔一个小院而去,小院周围的守卫较别的地方还要多些,顾方思暗暗观察了许久,才找到个死角避过他们耳目闯了进去。翻身上梁,刚要往里看,门却开了,他心中一惊,紧紧贴着外梁一动不动。里面走出一个矮瘦的男人,那男人四下张望一阵,竟有了抬头的趋势。   顾方思暗暗叫苦,前面都顺利的很,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他轻轻探手到腰间,握住一把短匕,随时准备出手迎战。   那男人却只是微微侧了侧头,并没有抬起来,反而转身朝里面招招手。听闻一小阵脚步声,接着一个脑袋探了出来,再接着黄黄的身影跃然在目,再再接着顾方思就看到了一个诡异的画面——底下两个脑袋一起朝上看,朝他咧嘴,笑得春光灿烂。他双脚一软,差点从梁上掉下,满脸狐疑的看着两人。   底下的唐暖对他做了个口型:“四爷,进房再说。”顾方思不再迟疑,两腿松开微蹬外梁顺势进了房里。房内倒了两个人,黄璟珺他自然认识,另一个很面熟,想了一会儿,记起是当初在乐方城酒楼里遇见过的林双双。   唐暖将门关好,几下蹦到顾方思跟前:“四爷你真厉害,每次都能找着我。”   顾方思笑道:“你要不要先跟我解释下这什么情况?”   唐暖哦了一声问道:“四爷知道这什么地方吗?”顾方思摇头,他是直奔着唐暖来的,压根没注意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是圆月盟。”唐暖下意识压低声音。   顾方思只道这村子怪异,想不到居然是圆月盟余孽,皱眉沉思起来,半晌才开口:“所以,你现在是以圣女的身份呆在这里?”   唐暖嘴巴一撇:“算是啦。可是,原来这里的大长老是圣女她爹,我早露馅了,他倒是没揭穿我,只是派了很多人在外面看着,也不知道想干嘛。黄璟珺和她师妹又以为我真的是圆月盟圣女,结果搞得我里外不是人,都快烦死了。”   “那他又是谁?”打晕黄璟珺和林双双的自然不可能是唐暖,那么肯定是这个矮瘦男人了。   狩乾依旧咧嘴笑着,伸手拂脸:“奴家狩乾,顾大哥可以叫奴家小乾。不过,现在奴家算是易容成他们全护法的模样,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顾大哥尽管说就是。”   顾方思全身寒毛倒竖了一次又一次,终于决定无视他,这样的人还是不要深究罢。狩乾见目的达到,朝唐暖妩媚一笑,在床上坐好。   顾方思遂转了话题:“小玉和宵冰都在附近。他们还不知道这里是圆月盟,这事有些麻烦了。宵冰还好些,小玉若是知道了,我真不能保证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三公子究竟为什么那么厌恶圆月盟?就因为他娘亲是这里的圣女吗?”   “没那么简单。”顾方思道,“当年苏婖——就是他们两兄弟的娘亲作为圆月盟的细作嫁给我大哥,生下他们不久,圆月盟事发,她自知逃不过便自缢死了。大哥因为她的原因一直对小玉冷淡的很,小玉小时候是由大嫂代养,一直以为自己是她的儿子,也不明白为什么怎么做都不讨爹爹的欢心。七岁那年,听到两个老仆偶然谈起,才知道了真相,毕竟还是个小孩,自然接受不了,生了场大病。大嫂尽心尽力的照顾,她身体原本就很差,结果小玉还没康复,她自己先累得倒下,不到一个月便去世了。对此小玉一直内疚,父子两个的关系也日益恶化,久而久之就演变成现在这样了。怎么说呢,小玉对圆月盟的厌恶很复杂,说简单点,只是各种琐碎的情绪无处发泄,便一股脑全怪罪到圆月盟头上罢。”   唐暖听的心里闷闷的:“四爷,我们想办法离开吧,别管这里了好不好?”   顾方思沉默了,这里如果只是怪异些的村子,那他们只管离开也罢,偏偏是圆月盟余孽,确实不得不管。 第七章杀出重围   唐暖巴巴望着顾方思,一心想要离开圆月盟。顾方思犹豫再三,揉揉她的脑袋:“你这是什么表情,行了,我们出去再说。”他也不太想那对兄弟再和圆月盟扯上关系,不如离开后通知大哥来解决,虽然他们这一走,难免打草惊蛇。   闻言,唐暖喜上眉梢:“那我先把她们叫醒。”   “慢着。”一转身,狩乾拦在她跟前,“现在你们想走也走不掉了。”   话音刚落,唐暖便被顾方思扯到身后,警惕道:“你什么意思?”   狩乾摊摊手:“别紧张,奴家是说外面来了人,这阵势怕是已经发现你了。”   外面有人?顾方思凝神静听,这才听到些许动静。他不可思议的看着狩乾,惊叹他竟有如此好的耳力。   “狩乾,你是说我们被包围了?”唐暖急问。狩乾无奈笑道:“来的人可不少,想静悄悄的走不可能,只有杀出去。”   唐暖死盯着狩乾咬了会儿手指,说:“要不你做我们人质吧。他们的全护法在我们手上,多少会顾虑一些。”   狩乾不置可否,这个办法成功率太低,别人且不说,那个大长老肯定是不会顾及什么全护法的,人家连现任黄圣女的命都不在乎。他朝顾方思看去,顾方思也在看他,目光一接触,顾方思不自觉又打了个寒颤,忙道:“这个办法不妥。”   狩乾咧开嘴,靠近顾方思一伸手搭上他的肩膀:“这样吧,奴家来掩护,你带她们几个走,奴家给你们断后。”   顾方思不动声色退开几步:“那就有劳了,你自己小心。暖丫头,快去把她们叫醒。”几句话说的干脆极了。   唐暖偷笑着,蹲到地上不情不愿的拍着两人的脸,然后静待她们醒来后的又一轮质问。然而她预想中的麻烦却没有出现。   林双双揉两下眼睛,从地上坐起来:“黄姑娘,我们怎么在这里?”   “啊?”唐暖有些怔愣,“你……不记得了?”   林双双皱眉望天,两手抓头,好好的发型被抓得乱七八糟,最后放弃般看着唐暖:“记得什么?我就记得你在地牢里喊的那句话,真佩服你。”说着还拿手按着她的肩膀。   唐暖尴尬的笑着,她觉得那话其实喊得挺含蓄的了。一歪头,看到黄璟珺那不明所以的脸,终于惊觉这两位似乎把出地牢后的事都给忘了。遂瞄了狩乾一眼,见他打出个胜利的剪刀手,表情极为神气,明明欠扁的样子却让唐暖在心中再次呐喊:狩乾我爱死你了。   顾方思无声站着,唐暖和狩乾的互动清晰的落在他眼里。忍不住猜测起狩乾的身份来,究竟有多高深的武功才能让人失去部分记忆,又或者,此人用的根本不是什么武功,甚至他根本就不是人?他被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回头想来却又觉得未必不可能,就像暖丫头这样,能够借了别人的身体乱跑,岂是简简单单就解释的通的。他遇的怪事多了,再多一两件也不出奇。   狩乾知道顾方思在打量自己,心想这种心思太敏锐的人就是麻烦,可是怎么说呢,顾方思敏锐那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他跟别人不同。他转头迎向顾方思的目光,一个媚眼便抛了过去,顾方思一惊,赶紧移开视线。   “顾四侠也在?”黄璟珺缓过神站起,整理好裙摆。   顾方思压下抽搐的嘴角,点头微笑:“回来没见到你们,便来找了。想不到圆月盟还没消亡。”   见两人有聊开来的趋势,唐暖忙去扯了顾方思的袖子:“叙旧什么的,能不能晚点再说,我们很急诶。”   顾方思停下,伸手搭到她头上轻推一把:“知道了。”   黄璟珺问:“出什么事了?”   “现在先不解释了,我们被包围了,杀出去再说。”顾方思拉着唐暖,“你跟在我旁边。”唐暖咽下口水,想到等会儿真刀真枪的火拼,心里就紧张的不得了。   “他们高手不多,除了护法,就是他们手下的两名护卫,”狩乾扳起手指,“嗯,现在护法少了一个,也就是说,只要注意五个人就行了。”   唐暖算了算回道:“全护法手下的那两个不是归你管么?”   狩乾笑:“你觉得他们那么气势汹汹的围过来,会不知道全护法叛变么?”   唐暖失望,说起来是五对五,可是这里除了四爷的武功据说很高强外,其他似乎都不怎么可靠。黄璟珺赢不了一护法,不知道对付那几个护卫行不行,林双双是她师妹,没见过她出手,还不好说。至于狩乾,他确定他能断后吗?难道上了全护法的身就能使他的功夫不成?最后,还有她这个拖后腿的——这不是完全没有胜算么!   “别发呆了,跟好。”顾方思一句话,拉回唐暖的思绪。   几人破门而出,立马陷入混战。唐暖彻底惊醒,这、这也太突然了,她一直以为两帮人马会对峙着叫嚣一阵,怎么二话不说这就开打了?   “哇!”一柄斧子挥过来,唐暖本能的蹲下抱头尖叫,顾方思一手扯开她,另一手握住对方手腕,反手一扭,只闻一声惨叫,那持斧人的手臂已被扭断。他夺了他手里的斧子,将其一脚踢飞。顾方思不擅长赤手空拳的打斗,平时使剑较多,可惜刚才为了行动方便,只带了柄短匕,这种混战下用短匕显然不合适,尤其是身边还带着个麻烦的包袱,只好顺手抢了别人的武器,虽然用着不太合意。   唐暖跟着顾方思左躲右闪,勉强移动到了院门,此时那原本就不大的院子里已是血流成河,尸体身上的伤口触目惊心。她只觉胃中翻涌,有些恶心,赶紧扭头不再去看。   “大长老说了,除了祭品活捉,其他但杀无妨!”一护法不知何时站在墙头,声音嘹亮,目光如炬,“阿全,想不到你会背叛,今日就由我亲手将你正法。”说完飞身朝狩乾冲去。唐暖看到狩乾无奈的脸,忍不住在这混战中傻笑了起来,狩乾你自求多福吧。   还没得意够,头上挨了一记:“又发傻,你到底有没有神经!”抬头看到顾方思怨念的脸,她心虚的低下头,牢牢跟紧他。此时情势越来越不妙,起先对方打起来还算留手,自从一护法下了但杀无妨的命令后,所有人都凶残起来。黄璟珺作为祭品,是要被活捉的,她护着林双双,两人与一护法手下的两名护卫打得如火如荼。   顾方思抓住唐暖手臂:“我们先出院子。”音落,人起。两人跃出院墙,圆月盟的人也死缠烂打着跟了过来,又是一场苦斗。唐暖只觉的无力,她向来不喜欢给人添麻烦,偏偏她的大小麻烦不断,总是在拖累别人。就像狩乾说的,她果然没出息的很。   又一柄利刃袭来,唐暖赶忙闪身躲过,刚庆幸自己回神的及时,人便被举了起来,她尖叫出声:“四、四爷,你干什么?”她没等到回答,身子就被丢了出去。唐暖泪飚,四爷莫非是觉得她摔不死么,不要啊,她的身体不在这里,她会被大白小黑抓走的哇!这么想着,却落进一个极熟悉的怀里。她动动鼻子,这味道……再伸手一摸,这质感……再摸——   “你摸够了没有!”   这声音……“三公子!”她睁开眼,诧异的看着面前的人。脑袋有些晕乎,虽然知道三公子就在附近,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出场,真的是……怎么办,她好想发花痴啊。   顾随玉也诧异的看着怀里这只满脸傻笑的痴女,原本的怒气硬生生的被“三公子”三个字给压了回去,他把她放下:“你叫我什么?”   “啊?”唐暖意识到自己出错了,只好装无辜,“叫你顾三公子啊,怎么了?”   “你——算了,没什么。”顾随玉摆手,只当自己听错了,“你去那边,帮我看好小唐。”   小唐?唐暖顺势看去,果然自己可爱的身体就那么站在不远处,当下欣喜,三两步蹦了过去。顾随玉看了她们一眼,迎上逐渐逼近的圆月盟众人,很快厮杀开来。   “想他活着,就都给我住手!”混战又持续了近半刻钟,再度被一个声音打断。宵冰落在祭台上,身前还抵着一个人,银绣刀架在那人脖子上,在夕阳下泛着漂亮的银光。   所有人都停了手,圆月盟没人敢轻举妄动,因为宵冰劫持着的正是他们的大长老。少了人在旁阻拦,顾方思几人顺利的退到祭台上,与宵冰站在一起。唐暖拉着自己的身体也往上赶,心想着怪不得找了好久都没见到宵冰的身影,原来擒贼王去了。   一护法走到祭台前,黑着脸道:“放开大长老,我们放你们走。”   “阿一,别管我,放了他们走,我们圆月盟必然不得安生。”大长老涨红了脸,似乎吼的声嘶力竭,“没有了我这个长老又如何,只要满月天女在,我们圆月盟就永远不会消亡。”他狂笑起来。   “圆月盟?”三个字生硬的从顾随玉嘴里蹦出来,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他只是见到四叔他们被围攻才赶来帮忙,根本没想到这里居然是圆月盟。肩上搭上一只手,他没理会,知道是四叔的手。   顾方思担心的按按他的肩:“小玉,别冲动。”顾随玉撇过头去没吱声。   “少说废话。”宵冰的银绣刀抵近了几分,查了那么多年的圆月盟,现在就在眼前,心中无起伏那是不可能的。顾方思无奈又伸手安抚宵冰,他现在很头疼,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这个废话连篇的大长老就是他外公?不管怎么说,动手伤自己的外公,那可是要天打雷劈的呀。   一时间祭台上下又形成对峙的形势,两方互不相让。安静的几乎能听见每个人的心跳声。   ------------------------------------------------------------------------------   抱歉啦,那么久没更,感谢大家支持,今天奋战到半夜,三更! 第八章最后的思念(上)   唐暖一步一步往后挪,挪到站在最后的狩乾身边,凑到他耳旁问:“喂,狩乾,你说满月天女是只厉鬼是吧。”   狩乾皱皱眉:“奴家是说可能,天已经暗下来了,怨气愈重,我们还是不要呆在祭台上的好。”   “你就不能想想办法,没了那只鬼,他们就没有依仗了。”   “办法是有,”狩乾吞吞吐吐,“就看你能不能支使得动。”   唐暖惊:“我?”狩乾郑重点头,唐暖身体里那吟心暖玉毕竟是仙家的东西,净化区区一只厉鬼不在话下,问题就是,唐暖有没有这个能力用它。如果能让她回自己身体去的话,说不定成功率高些,可惜,他现在上了别人的身,又和人干架,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我支使谁?”唐暖追问。   狩乾纠结,该怎么跟她解释吟心暖玉的问题?迟疑一阵,说道:“你只要想着让那只厉鬼消失就行了。”   这么容易?唐暖不解,疑惑的看着狩乾。   “一定要想的很努力很努……呃……”狩乾话未说完却停住了,眼睛直直盯着唐暖身后。唐暖忙转身看去,见到自己的身体竟自行朝她走过来。两人目不转睛的盯着,目光追随着她而动。她走到他们身边,她直接绕过去了,她走到祭坛高台,她把手放上去了——   伴随着一声尖锐凄厉的女声,红光闪过,阴风习习,整个祭台颤抖起来。待一切归于平静,祭台上只余一小滩血水。   万籁俱寂。   唐暖放下捂着耳朵的双手,木讷的问狩乾:“我、我干的?”   狩乾亦木讷点头,心下惊讶不已,她支使的也太顺手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三人身上,一切来得太突然,连当事人自己都刚反应过来,更何况其他人。圆月盟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满月天女就这么化作一滩血水,在夕阳的映照下更加鲜红,狠狠刺着大长老的双眼。   “完…完了,”大长老瘫软下来,发出一声声哀号,“满月天女,我们的满月天女……全完了,天呐……”祭台下目瞪口呆的一众人被大长老的哀号唤醒,顿时乱作一团,交头接耳有之,痛哭流涕有之,怒目而视有之,惊慌失措有之……却都因为大长老还在对方手上而不敢轻举妄动。大长老全身微微颤抖,两眼直勾勾望着地面,原本苍老的面容毫无血色,形容枯槁。他咬牙切齿般喊出一句话:“杀!给我杀了他们!”   众人早已蓄势待发,闻言全部高举武器朝祭台冲来。   银光一闪,尚未看到刀影,大长老的脖子上已被划出一道触目的口子,鲜血汩汩流下,宵冰冷着脸道:“再过来一步,休怪我不客气。”   “哼,满月天女已死,我这把老骨头还活着做什么!你们给我上,就算圆月盟就此消亡,也要拉这几个垫背!”在大长老如此鼓动下,其余人等显然已无顾忌,步步逼近前来。   此战在所难免。   宵冰握紧刀柄:“也好,我成全你。”说完便又要落刀。   “住手!”两个声音一高一低同时喝出,落下的刀被顾方思挡住,一直站在后面的唐暖则跑到他跟前。想不到会有人护着大长老,突然的异变,让祭台下的人也不由停了脚步。   唐暖喘口气,扯住宵冰的袖子:“你不能杀他。我是说,你看,他们的满月天女已经没了,圆月盟再也做不了恶。他都那么老了,算了吧。”   宵冰眉头皱起:“你这是妇人之仁,更何况,你觉得现在是不用杀人就能解决的状况吗?”   唐暖语塞,只有向顾方思求助。顾方思头疼的很,唯有挡着银绣刀的短匕握的相当坚定,思索下道:“圆月盟名存实亡,各位又何必执着。这么僵持下去,只是两败俱伤,我们把大长老还给你们,就此作罢如何?”他盯着跪坐在地上的大长老,此人作孽太多,非死不可,但绝不能由宵冰来杀。现在只能用缓兵之计,稳住邪教教众,实在不行,那就由他亲自来动手。   情况比顾方思想象的要好些,这些人并没有完全被洗脑,三三两两的有人放下了手里的武器,或是立定思考。他略舒一口气,将注意力放在一护法以及誓死跟随的十数人身上。一护法依旧是那阴冷的表情,但说话的语气明显有了激动的迹象:“愣着干什么,一群没出息的东西!”   顾方思无语望天,即使对方只有十数人,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心里算计着如何以伤亡最小的方式突围,惊闻下方“咚”的一声,忙转眼看下去,却见大长老趴伏在祭台上挣扎,眼中的怒火喷薄而出,脖子上的伤口撕裂开来,鲜血顺着祭台上坑洼的纹路几乎流成一张网。如此控制住他的是踩在他脖子上的一只脚,脚的主人便是他那伤脑筋的侄子顾随玉。   “四叔觉得有和他们谈的必要吗?”顾随玉用力将大长老踩在脚下,双目扫过底下的人群,“这些人今天全都要死。”目光收回,脚下的力度又大了些。   这种低到令人发怵的气压,唐暖曾体会过一次,就在三公子第一次谈及圆月盟余孽的时候。她的心下意识的想要后退,身体反而往前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腿,若再让他用一次力,大长老的脖子就真的要断了。   顾随玉没想到她会扑过来,一时竟没躲得开,怒道:“你干什么!”唐暖无法解释,只能咬紧牙关抱住他的腿。宵冰在一边看得真切,顾随玉也许不明白,但宵冰知道的比他要多,对圆月盟的厌恶也不如他的激烈,此时反倒冷静了下来。唐暖与顾方思态度的反常,绝对不是因为同情大长老,那么为什么要那么拼命的保护他?如此想着,指着大长老的刀锋也缓缓放下。   唐暖此举无疑给了一护法一众可乘之机,大长老的命已经威胁不到他们,此时此刻心中只有一个杀字,众人几乎蜂拥而上,瞬间又变成了混战的场面,顾方思一行跳下祭台与教众纠缠到一起,唯剩下唐暖与顾随玉还在僵持。   “放手!”咬牙切齿。   “你放脚我就放手!”狠命抱得更紧。   “我说最后一遍,放手!”   唐暖仍旧摇头不肯松,顾随玉终于不耐烦了,伸手扯起她的后衣领企图将她拉开,唐暖脖子被掐的生疼,双手还是紧紧抱住。她嘶哑着喉咙挤出声音来:“你弄死我我也不能让你弄死他。”   “你…”顾随玉怒极,放开她的衣领,一个手刀落下,想要直接击晕她了事。可惜腿被扯住,重心原本不稳,心中又不甚平静,竟生生被这个不会武功的女人给躲开了,更可恶的是她还抱头死贴在自己腿上。   唐暖仰起脸,憋屈道:“顾三公子,你看祭台下都打成这样了,你还是去帮忙的好,何必纠缠于这么一个人。”   到底是谁纠缠谁?!顾随玉强忍着将她踢飞的冲动瞪着她:“放手,我留他狗命。”回应他的却是一脸的不相信,他叹了口气,“你不也是纠缠于这么一个人?下面的人可杀,唯独他不可以,为什么?”   唐暖心虚道:“他老了。”   “笑话。”顾随玉顺手从她头上拔下一支珠钗,“你真以为扯住我的腿我就杀不了他?我数到三,听不到实话,这支珠钗就会落在他的身上。一……二……”   唐暖这次真的没辙了,能帮她忙的人都在干架,要她五秒内想出一个合适不做作的理由实在是要她老命。就在她犹豫来犹豫去的瞬间,“三”字已出口。眼见三公子要出手,唐暖早已没了考虑的时间,脱口尖叫:“他是你外公!”话一出口,自觉闯了祸,唯有闭眼做鸵鸟状,再顾不上三公子的腿。   事实上,也用不着顾了,这句话犹如重磅炸弹,震得在场所有人都停住动作。夜幕早已悄然降临,圆月东升,这静寂无声的时刻被一阵尖厉的笑声打破,大长老笑着,吃力的抬起上身,脖子上的血还在不停往外冒,顺着衣领流下,在苍白的月光下阴森恐怖的很。他颤颤巍巍撑着地面,扯住僵立着的顾随玉的衣角借力站起,慢慢攀上去,直到与其面对面,阴阳怪气道:“哈…我说那么眼熟,你竟是我外孙?今天是什么日子,乖女儿回来了,乖外孙也回来了……嘻嘻…”他放开顾随玉,顺势往地上一跪,手脚并用爬到唐暖身边,唐暖被吓得半坐在祭台上,身子频频后仰。大长老咧嘴笑起来:“乖女儿,你今天带回来的是玉儿还是冰儿?”他逼近,“乖女儿好像很怕爹爹,怕什么……难道,他也是假的?”大长老的语气突然阴狠了起来,一把扯过唐暖的头发,唐暖吓得尖叫,用力将其推开,两步跑向顾随玉缩到他身边。   大长老顺着追去。“咻”,林中突然射出一支冷箭,生生穿过大长老的脖子,他保持着那阴冷的笑脸,轰然倒地。 第九章最后的思念(下)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突变,第二支冷箭便追了过来,目标直指顾随玉。顾方思急忙抬手将斧子扔出,大斧打掉了飞来的箭,同时向林中飞去,只闻一声女子的惨叫,林中便无了声响。他长舒一口气,刚才当真千钧一发,幸好解决掉了,只是他没想到自己放心的太早了。   “咻”,第三支冷箭从他身后疾来,越过耳边朝祭台上掠去,他本能的转身将短匕也丢了出去,一声闷响,林中似有重物从树上落了下来,又解决掉一个,可是那支箭——顾方思一惊,回头朝祭台看去。   祭台上的唐暖大惊失色,想也没想便将三公子推开,这么做的结果便是这支箭她非中不可了。她咬咬牙一闭眼,中就中吧,也就疼那么一下,黄衣“死”了,她唐暖就能正大光明的活回来了。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没有等来,等来的却是比想象中更恐怖的伤痛。   眼前黑影一晃,一个庞然大物朝她倒了下来。唐暖被压的摔到地上,顿时摔得七荤八素,直到缓过神来才发现,身上压的是一个人。不好的预感袭来,她奋力坐起,只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宵冰。   “你…你疯啦!”唐暖几乎哭喊出来,“干嘛为我挡箭,你明知道我不会有事……”   宵冰笑了下,如果不是易了容,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你…少自作多情,我是…护着我娘…的身体。”   “哪有这样护的,你傻啊?会死的!”   “我本来……就是要死…的。”他咳出一口血,“又哭,丑…死了……”   唐暖很想骂他,可是一句也骂不出口了。慌忙帮他把血擦干净,转头到处寻找狩乾,泪水模糊了视线,找了许久才找到:“狩乾,你救他!我求你了!”   狩乾撇开头,不去看唐暖的满眼哀求,他救不了他,更何况就算他今天不死,再过几天毒发,一样也是要死的。   唐暖心下顿凉,只能紧抿着嘴唇,眼睁睁看宵冰一点点虚弱下去。   “我说过,别用…我娘的脸,做这么…恶心的……表情。”宵冰说得很吃力,声音几近轻不可闻。   顾方思怎么也没想到宵冰会去挡这支箭,眼前他这个刚刚相认的侄子就这么倒在那里,他却被一护法牵制住不能过去,心中一时间焦躁万分。更何况,旁边还有个同样痛苦的小玉。   顾随玉捂着胸口,冷汗从额头上沁出。他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又好像不太懂,只能吃力的撑起身子看着气若游丝的宵冰。宵冰瞥见跌跌撞撞走到自己跟前的顾随玉,伸手从怀里取出两块圣令交给他,手抬到一半没了力气,只能在半空悬着。顾随玉迟疑,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宵冰朝他勉强点头,弯了弯嘴角笑道:“别怪娘。”   说完,他将头歪进唐暖怀里,缓缓闭眼,然后,再也没有睁开过。   顾随玉跪在祭台上,木然的看着宵冰的尸身以及泣不成声的唐暖,他觉得自己可能要疯了,否则脑中不断涌入的这些画面是什么呢?头像要裂开般的疼,他却觉得不如那些画面来的骇人——   宵冰五岁,宵冰十五岁,宵冰第一次握刀,宵冰第一次杀人,宵冰和师父练功,宵冰被九方翩翩救了,宵冰和小唐在踏月朱楼,宵冰被奚白凤打伤,宵冰与淮王的侍卫交易,宵冰中了桂竹渡,宵冰见到了娘亲,宵冰和“娘亲”在闻人谷,宵冰与亲人见面了,宵冰和李晴画被人误会,宵冰挡下暗箭,宵冰死了……   宵冰,他的弟弟。   有一瞬间,他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宵冰还是顾随玉,记忆与感情不断交叉重叠,然后分裂消散,一切都被搅得混乱不堪。   唐暖抱着宵冰,他们相处的时间不算长,她还是很自然的把他当成了朋友来看,就冲他救了她两次,也足够自己为他哭上一昼夜,难过上一整年,怀念上一辈子。她用手背擦了把泪水,抬头看向三公子,眼睛却被绚丽的银光晃了一下,她赶紧眯眼,再次睁开时,三公子已经提着银绣刀下了祭台。那个背影不对劲,很不对劲,台下众人的表情亦肯定了她的猜测。唐暖紧张的看着三公子,双手不知何时握紧,指甲几乎嵌入肉中。   顾随玉面色平静,似乎没有在看任何人,周身散发出的肃杀之气却直教人毛骨悚然。   “小玉?”顾方思试探着唤了一声,没有反应。眼睁睁看着他经过自己身边,刚要伸手去拉,脸上突然溅上血点无数。他怔愣,半晌才收回手去触脸上的血迹,脚下躺了一护法的尸体,这具尸体刚刚还在和他对峙,如今却身首异处,脑袋滚落在两丈开外。他呼吸骤紧,暗道糟糕,蓦地朝侄子看去,眼前充盈一片腥风血雨——圆月盟教众,无论男女老少,几乎无一幸免,死状凄惨。顾随玉杀红了眼,已然失控,只眨眼的工夫,这里已成一片血海。   唐暖将宵冰轻轻放在祭台上,即使双脚发软,仍是逼自己站了起来。这样凶残的三公子,她从来没有见过,也不想见。她跳下祭台朝他跑过去,心里怕得要命,脚步却愈迈愈大,直到被顾方思拽住。   “四爷!”挣扎。   “你过去是找死。”用力拉住,“让他发泄一下也好。”   唐暖愕然:“用杀人发泄?”   “这些人杀的人也不在少数,原本就是要剿灭的。”话是这么说,他却头一次为自己的举动后悔了,当初选择把宵冰和唐暖的事瞒着小玉,一大部分是抱有看好戏的心理的,可是如今,事情根本不像他想象的那么有趣。   “我不是可怜他们,我是怕三公子造孽太多,他的样子……”唐暖攥紧顾方思的衣袖,“我怕他出事。”   顾方思用明显怪异的眼神看了唐暖一眼,好吧,他承认自己把这姑娘想得太善良了。又或者现在在她眼里,除了小玉,谁都容不下吧。   “对了!”顾方思摇了摇身边的唐暖。   唐暖目光追随着顾随玉,漫不经心的回道:“什么?”   顾方思指了指前方:“全护法,我是说你朋友好像被小玉…呃,杀了。”   “哦,没关系。”继续漫不经心。   “……”是么,没关系么。他低头沉思,手里的力道也逐渐放轻下来,片刻后才发现唐暖已摆脱了自己的钳制,正朝前走去,忙问,“你做什么?”   “三公子累了,我去接他。”唐暖边走边回头,走得有点踉跄。   顾方思还想拦她,最终仍是停住了动作。尸堆里,顾随玉早已气喘吁吁,行动迟钝,似乎体力透尽快要撑不下去了。唐暖走到他身后的时候,他晃了两下,刚好倒下来,她伸手接住,被他压着一起摔在地上。   唐暖翻身起来,从三公子怀里搜出轻软的手帕,细细的帮他把脸上的血迹擦干净。顾随玉意识有些模糊,隐约间觉得很想哭,呢喃着吐出一个字:“娘。”   唐暖擦拭的手停下,恶作剧般的捏上他的右脸,俯身凑近他的耳边细细道:“别怪娘。”这也许是她此时此刻,唯一能为三公子、为宵冰、为他们的娘亲做的事。不知是这句话奏效,还是三公子真当体力透支,总之他彻底睡了过去,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唐暖心下稍安。   空气中满满都是血腥味,林双双从未见过如此疯狂杀戮的场面,此时才浑浑噩噩的拉了拉黄璟珺的衣袖,问道:“全都死了?”黄璟珺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轻道:“都死了。”从大长老死去到顾随玉倒下,总共一盏茶的工夫,这些人就都死了。她不可思议的看着倒在那里的顾随玉,无法猜透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对他本能的有了些许恐惧。   “双双,我现在真的好想回琼连洲啊。”她说得有些脱力。“圆月盟也好,魂引蝠也好,不想管了。”   “珺师姐…我又何尝不是。”林双双垂下头,她心中害怕的事自然与黄璟珺不同,她怕司徒与魂引蝠有牵连,她怕他们最后会刀剑相向,所以宁愿选择躲回琼连洲去。   顾方思四处转了一圈,确保再没有埋伏后才回到原地,顾随玉还枕在唐暖的腿上昏睡。他走过去拍拍唐暖的肩膀道:“走吧,先进屋,总不能在尸堆里睡一个晚上。”   唐暖小心把顾随玉半扶起来,抬脸问道:“箭是谁射的?”   “不认识,但我想应该是圆月盟的新圣女,我看她们穿的衣服和你身上这件差不多。”顾方思蹲下,把顾随玉背在背上。   唐暖在旁边帮忙,又道:“她们为什么要杀大长老?”   顾方思摇头:“谁知道。也许射偏了,也许有别的原因。人都死了,还猜什么。”   “我害死宵冰了。”唐暖停住脚步,远远看着祭台。顾方思腾出手放到她头上,把原本有些凌乱的头发给揉成了个鸟窝,直到唐暖不满的躲开,他才微微笑起来:“别自作多情,小冰是在救他娘。”   骗人。 第十章无妨   顾随玉从床上坐起,环顾四周,只是一间普通的屋子,分辨不出自己身处何地。精神恍惚着,只觉心里堵得慌,一时间竟想不出原因来。“吱呀”,门应声而开,一股阴冷的风灌入,吹得他汗毛倒立,脑子随之清醒。   顾方思端了东西进来,一抬眼便瞧见床上的人,于是笑起来:“小玉醒啦。”   那笑脸莫名的有些尴尬,顾随玉也未上心,点头道:“四叔,我和宵冰…”话说一半,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只得停住。过了会儿,又道:“小唐她…”结果还是没能接得下去。他摇摇头,试图让思绪更清晰一些,毕竟突然间知道了太多东西,是有些麻烦的,简直无从下口。   顾方思在床沿坐下,把手里的东西递到他跟前:“暖丫头做的,这里食材有限,你先吃点垫垫肚子。”   一碗热腾腾的番薯粥,粥香扑鼻。   顾随玉接过,双手捧着,任由暖意透过碗传到他的手上:“我们还在圆月盟?”   顾方思点头:“嗯,天亮再走。我已修书大哥,这边的事他会过来处理。”他边说边注意着顾随玉的表情,生怕提及他父亲又会触发他的不良情绪。   顾随玉没什么反应,只是简单的应了一声,默默吃起番薯粥来。   没人做声,房内的气氛便愈发诡异了。顾方思看着他,欲言又止了许多回,直到顾随玉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举碗的双手垂下,抬头问:“四叔到底想说什么?”   面对侄子,顾方思头一回心虚了,犹豫了半天才又开口道:“这次的事,是我不对。”   顾随玉释然:“四叔这话,更该和宵冰说。”   “我知道,可惜迟了。”顾方思起身,转而坐到食案边喝茶,形似逃避。谁知顾随玉也跟着下床坐到他的对面,端着番薯粥吃得很是认真。他扒了几口咽下道:“反正四叔就是这种性子,我习惯了,不会计较。”   顾方思沉默,这样哪里像不计较了?无奈道:“小玉,你这话听起来还是在埋怨我。”   “我没有。”语气坚定。   “分明就有。”顾方思亦回的很笃定。于是顾随玉不再搭理,顾方思也只好不吭声,就这么僵持着,等到对面那碗番薯粥几乎见底,他才突然略带慌忙的问道,“你……到底是小玉还是小冰?”   顾随玉的手顿住:“我现在和他很像吗?”   顾方思只觉心头微颤,心情极为复杂。他当然希望宵冰没死,但也绝对不希望小玉消失。他把握不到那句话的意思,只能紧张的看着,许久才道:“我觉得你和以前的小玉不大一样。”   难得见到四叔有些吃瘪的样子,顾随玉哪肯放过机会,愣是没有回话,看着他干着急。慢悠悠扒完最后一口粥,起身朝门外走去,这才开口:“四叔,我没有生你的气,宵冰也没有。”   “可我还是想替他怪你。因为你,他临死才来认我这个哥哥。”他开门走出去,回头笑了笑,“我去找小唐。”   顾方思出神的看着那扇门,手指不自觉敲打着食案,心中郁结的想着,他刚才是不是被侄子说教了?郁结归郁结,另一方面还是大大松了口气。小玉虽没有正面回答,但他已能肯定站在这里的人的的确确是那个相处了近二十年的顾随玉,即使,这个顾随玉也的的确确和以前不一样了。   顾随玉出了房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小唐在哪里。他往外走了些路,出去院外,远远瞧见前方有些光亮透出,便想过去碰碰运气武动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将夜凡人修仙传杀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职高手锦衣夜行超级强兵仙府之缘造神楚汉争鼎不朽丹神最强弃少天才相师圣王无尽武装,这时候亮着灯的,小唐理应在那里。大步行至跟前,是间不大的厨房。他朝里探头,不见人影,只有灶台上还煮着一锅粥,煮糊的味道弥漫了整个厨房。灶台边传来微弱的抽泣声,循声过去,那丫头果然蜷着身体缩在灶台边上,连他过来挡了光也没意识到,也难怪会让粥煮糊。   “小唐。”他蹲下来叫她。   唐暖低埋的头缓缓抬起,一双肿成桃子般的眼睛呈现出来。待看清来人,忙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刚要说话,两边脸颊就被捏起,出口的话也变了形:“山姑纸奴沈呐!”(三公子你醒啦!)   顾随玉满意的松开手,指指上面:“粥糊了。”   唐暖并不加理睬,伸手揉着被捏疼的脸颊埋怨:“干嘛突然捏我。”   “这是还给你的。”   “还给我?”愣了愣,随即不满道,“我那时才捏了你一边脸。”   “还有一边是罚你的。”顾随玉笑道,“这么大的事,居然合起来瞒我。”   唐暖这才意识到他话里的不妥:“三公子你都知道啦?”   “都知道了。”顾随玉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看了看仍觉得说话不方便,干脆将她抱到灶台上坐好,“我在奚家鬼堡看见你的时候,真的吓了一跳。”   唐暖红着脸,先前一系列过于亲密的动作,导致她的脑子处于半当机状态,愣了半晌讷讷道:“三、三公子,你送的簪子,我没弄丢。”   簪子他自然看到了,在奚家鬼堡的时候就看到了,即使换了一身华丽的宫服,头上挽着复杂的发髻,精致的珠钗翠环间,一眼就能看到那支七叶花银簪。只是他无法理解唐暖思维突然的跳跃,觉得有些好笑:“怎么突然提这个?”   唐暖又支吾了半天,说的话什么意思顾随玉是半句没听懂,不得不打断她:“番薯粥很好吃。”   唐暖果然闭嘴,眼里有了些不同的神采,红肿的眼睛也笑得眯起来。这张笑脸对于顾随玉来说真当是久违了,不禁被她感染,也咧嘴笑起来。他伸手顺了顺她的头发,问道:“我娘呢?”   “和宵冰放在一起,都在屋里。”唐暖低下头,前后摆动起悬空的双脚,幅度很小,“我想等我们出去了,先送你娘回闻人谷。”   小小的动作,透露出她内心的不安。顾随玉忍不住又伸手捏了她的脸,说道:“宵冰也喜欢那里。”   唐暖象征性的躲开,奇道:“三公子怎么知道?”   “他是我弟弟,我当然知道。”顾随玉道,“把他和娘都留在那里吧,也算有个伴。”唐暖顿觉神奇,心想原来孪生兄弟真的有心灵感应。   见她发呆,顾随玉突然问:“你刚才是为他在哭?”   唐暖没吭声。他等了许久,正想宽慰两句,却听她说:“你们不用一直提醒我别自作多情啦,我又没说是他喜欢我,我只是……宵冰他是个好人。”   顾随玉“嗤”的笑出来:“我可没想说你自作多情,是你自己说的。”   唐暖不乐意,撇嘴看他。顾随玉伸手探到她脑后,将她头上的首饰一件一件拆下来,发丝随之散落:“如果我那时候没在发呆,一支箭算得了什么。是我害死他的,你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担。头低一点。”   “啊?”满满伤感情怀被最后一句打乱,唐暖无语,顺从把脑袋压低。感到头发被三公子一阵折腾,她紧张的咽着口水,这气氛,这情调,如果场景是在一片鸟语花香中而不是破烂的厨房里那就更好了,如何叫人不浮想联翩。更何况三公子今日待她实在不同往常,他这是……发情了么?   “好了。”   头被抬起,正好对上三公子的目光。她眨巴两下眼睛,迫使自己把视线移开,问道:“什么好了?”   顾随玉不满她如此刻意的行为,将手摊开在她眼前,上面摆着一大把首饰。   “这么多你也不嫌重。”他说,“有一支就够了。”   一支就够了……若有似无的提醒听得唐暖心如鹿撞,忍不住偷看了三公子一眼,依她所想,她看到的应该是一张平淡到若无其事的脸,谁知这一看惊得她不轻,平淡是平淡,但这越来越近的距离是怎么回事?   顾随玉双手撑住灶台,缓缓向她靠近,她不自觉后倾,结结巴巴的开口:“三、三、三公子,你要、干、干嘛?”   顾随玉不理会,继续鼻对鼻眼对眼的挨近,直到两张脸相距不盈一寸才戛然而止。望着眼前这张自暴自弃般紧闭双目、既紧张又期待的脸,嘴角不禁扬起来:“小唐,你当真不管那锅粥了?”   啥?唐暖蓦地睁眼,三公子已退开了身子,在一边戏谑的看她。她顿觉丢脸,慌忙从灶台上跳下来,手忙脚乱的收拾起那锅早就烧的快见底的番薯粥来。她不敢回头看,逼自己专注于眼前,但又明显的心不在焉。顾随玉眼睁睁看着她机械的小跑到水缸,再机械的提着满满一桶水回来,最后,毫不犹豫的把水浇到了灶台里。   “小唐,”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肩膀,“你没事吧?”用水来熄灶台的火?   唐暖怔怔的看着手里的水桶,嘴巴张大到可以塞下整个馒头,她这是犯什么傻!不就是靠得近了点么,不就是气氛那个了点么,不就是三公子发情了么,她用得着晕头转向到这地步么?真没出息!   这么想着,极不甘心,干脆一咬牙,“咚”地一声将水桶摔在地上,然后猛地转身盯住眼前的人。顾随玉因她这一系列毫无征兆的动作而愣了一愣,脱口问道:“怎么?”   唐暖挺直背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势些:“三公子,你再这样我真的会自作多情。”   顾随玉闻言,脸上再度泛起笑意,停顿一下,轻轻吐出两个字:“无妨。” 鱼丽:双鱼魂鱼丽于S   第一章心神不宁   这天气一热,做生意都没什么精神。一布坊店家一手托着自己肥肥的脑袋,另一手无奈的赶着缠人的苍蝇。他有些昏昏欲睡,张嘴打了个哈欠,苍蝇瞅准了目标似的“嘤”的飞了进去,店家顿时醒了,急的跳脚,恼怒的呸了几下才把苍蝇从嘴里弄出来。他不解气的在苍蝇尸体上踩上几脚,这才骂骂咧咧的喝茶漱口。   “李夫人来啦——”不知哪里来的一声大吼,惊的布坊店家把刚喝到嘴里的茶给喷了出来,他赶忙用袖子把水渍擦干净,突然间变得精神抖擞,完全没了之前的困顿和恼怒,只有满面春风。   李夫人是谁,李夫人是他们的大财神爷。   布坊店家开始忙乎,把上等的布料全搬到柜台上,然后挺直腰板,乐呵呵的站在门口迎接李夫人。李夫人此时人还在街头,却只花了一盏茶的工夫就逛到这家街尾的布坊。   “李夫人来啦,”店家谄媚的笑起来,“来看,这些都是我们这最好的布料,绝对品质上乘!”   李夫人笑靥如花,走进布坊,大致将那一批摆在上层的布扫上几眼,便开口道:“劳烦老板把这些都送到李府去。”   店家连连点头:“好好,夫人放心,保证一件不落的送过去。”   李夫人满意的点头,领着两个丫鬟往下一家去了。两个丫鬟同情的朝李府的方向看了一眼,想到此刻必定头疼不已的老爷,只能对视偷笑。   李府主厅,李老爷背手而立,挺拔的身姿与华美的宽袍相得益彰。他潇洒的转过身,露出一张英挺的脸,四十过半的年纪一点也不显老,反倒添了几分成熟的风韵。   眼前摆满了商家送来的货物,几乎没了站脚的地方。他咧开嘴笑着,说的话却有些咬牙切齿:“李琮,夫人今日又心、神、不、宁吗?”   管家李琮镇定道:“老爷英明。”   “夫人出去多久了?”继续笑眯眯。   “回老爷,快两个时辰了,应该马上就会回来。”继续镇定。   果然,这边话刚说完,那边李夫人便领着丫鬟风风火火的进来了。李老爷刚想开口责怪,李夫人软软的一句“相公”便让他七荤八素,什么气都没了。   “相公,红鸾今天心神不宁,所以才买那么多东西发泄,相公别生气了。”她偎在他身上,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李老爷叹气:“相公哪有生你的气,来人呐,把东西都搬下去放好。”他挥挥手吩咐,又道,“只是,夫人每个月都要心神不宁好几次,银子倒不是问题,就是买那么多没用的东西回来,又占地方又浪费的很。”   “相公,红鸾今天真的心神不宁,不知道那两个臭小子过得好不好。”   李老爷揽着自家夫人,笑道:“那两个小子比你想的要能干,今天还收到他们的信了,说等手上的事了,就会回家一趟。本来早就想告诉你,谁知你又出了门,现在才回来。”   李夫人用头蹭了他两下,再次强调:“红鸾今天是真的真的心神不宁啦!今早在厨房,跟婖儿学做菜,你看——”她举起左手食指,“切到了。”   李老爷握住她的手,皱眉道:“都叫你别学了。婖娘又有些痴傻,顾不上你的。回房我帮你上药。”   李夫人脸一红,扭捏道:“相公,大白天的,你真是……”   “……”李老爷嘴角猛抽,“夫人!为夫此句重点在‘上药’二字,不是‘回房’!”   “知道啦,那我们快回房吧。”李夫人拽着李老爷就要走,“对了,臭小子忙什么啊,我还以为他们赖在琼连洲不肯回来呢。”   李老爷欲言又止,终道:“他们现在在鄠国。”   李夫人顿了顿,有些迟疑的问道:“在鄠国?做什么?”   “都是江湖上的事,他们也没怎么提,”他宽慰她,“你放心,未必和奚家鬼堡有关。”   李夫人垂着头,说的很小声:“相公,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大哥过得怎么样。”   李老爷将她重新揽进怀里:“他是一堡之主,你别瞎担心。”李夫人将头埋在丈夫怀里,她也不想瞎担心,可是,她心神不宁啊。   李琮望着自家渐行渐远的老爷和夫人,依旧镇定的想着,真肉麻。   *   阳光明媚,风卷云舒,枝叶繁盛的大树迎风微舞,雕梁画栋时隐时现。男人立于庭院,提笔,将这宁静祥和的一刻丝丝落进纸中。   一阵急促的脚步打破一时的舒和,男人皱眉,朝那边瞥了一眼,缓缓放下笔。   “殿下。”一人走近道,“他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男人嗯了一声:“无妨,我们的贵客就要到了,他已无多大用处。”   “殿下的意思是……”   “暂且留着罢。”男人背过身去,挥挥手。下仆会意退下。待脚步声远去,男人才回头继续作画,笔悬在半空,久久不能落下,他有些恼意,再没了先前的心情,随手将笔掷在画上,墨汁缓缓化开去,染黑了一纸闲适。   他唤道:“来人。”声音不重却也不失威严。院外进来两个婢女,不需要他指示什么,便利索的将笔墨纸砚收拾干净,轻手轻脚的退出去。   “慢着。”两婢女刚退出院子,又被叫住,两人同时停下脚步,低眉顺目的站在原地等着。   男人走过去,对其中一个道:“你是新来的?”   左手的婢女很是拘束,两手纠结在一起,颤声道:“回殿下,奴婢乐微,前几日刚进府。”   “哦?”他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未接话,反对另一婢女道,“曲亭,曲清怎么不在?”   曲亭显然要老练的多,恭顺回话:“殿下,曲清昨日患了伤风,今日高烧不退起不了床。总管见乐微做事认真,手脚麻利,便派她来顶一天。”   男人未语,沉思片刻道:“你叫月薇?哪两个字?”   乐微小声回:“殿下,是乐曲的乐,微笑的微。”言毕,许久未闻对方开口,双手攥的更紧,生怕自己什么地方说错了话。   “晌午有贵客到,安排在碧沉阁,你们两个稍后过去伺候吧。”看出面前这个新来小丫鬟的不安,他没再继续之前的话题,开口吩咐了句,便遣她们退下了。   乐微出得院子,跟着曲亭走出老远,这才放松下来。她四下探了探,凑近曲亭道:“曲亭姐,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曲亭笑笑:“放心,殿下为人随和,只是看你面生问问而已。”   “刚才说的贵客,会是什么人?”乐微好奇心旺盛的很。   “不知道。”曲亭歪头想了想,“自从殿下奉命接管淮王府,最近就一直在忙些神神秘秘的。不过,这些事我们还是少管的好,尽好本分就行,免得惹祸上身。”   乐微点点头,又道:“曲亭姐,咱们殿下今年几岁了?”   “问这个做什么?”   “哎呀你看,我觉得奇怪嘛,殿下照理早该娶妻了,怎么到现在连个侍妾都没有?”   曲亭无奈的摇摇头,笑道:“你这个丫头怎么尽关心这些事。说到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倒是膳房的文妈曾经说漏嘴过,好像殿下以前是有喜欢的姑娘的,至于为何没在一起就不得而知了。府里的老仆们对这个很是忌讳,绝对闭口不提,所以你也别多问。再说了,殿下自己都不急,你急什么。”   乐微傻笑:“你一提膳房,我肚子都饿了。咱们快些吃了晌饭,去看看到底是什么贵客。”说完,步伐也快了不少。   曲亭只觉好笑,怎么能有这么没心没肺的丫头。忙加快脚步赶上前。   两人吃过晌饭,就去了碧沉阁,贵客还没到,正好还有些时间供她们将这里收拾妥当。碧沉阁原本就算不上大,即使没人住,隔三差五也会有做杂务的丫鬟过来打理,所以也费不了两人多少工夫。   “九方姑娘这边请,”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老管家领着一名紫衣美人缓缓走近,“殿下很快就会过来,九方姑娘暂且在这里休息。”   曲亭与乐微对视一眼,知道贵客到了,恭顺的迎了紫衣美人进房。老管家又循例吩咐了几句自行离开了碧沉阁。   九方翩翩坐定,接过曲亭奉上的茶,抬眼问:“淮王殿下什么时候会过来?”   曲亭微愣,回道:“九方姑娘,你说淮王?”   “怎么?”九方翩翩略奇,“有什么不对吗?”   曲亭看了乐微一眼,乐微朝她耸肩摇头,问道:“九方姑娘,你确定你等的是淮王,不是赵王?”   九方翩翩皱眉,反复强调起来:“这里是淮王府,接我来的是淮王,我要见的也是淮王,是你们鄠国七殿下!”   “九方姑娘,”曲亭压低声音,“淮王殿下在半个多月前已被软禁,现在淮王府由赵王殿下暂时接管,姑娘不知道?”   “咣!”九方翩翩手里的茶碗摔在地上,碎了一地。她惊慌起身,急道:“你说淮王被软禁?!因为何事?”   “这…”曲亭不知从何说起,也怕说错话,只得安抚道,“姑娘别紧张,殿下既然接了姑娘过来,势必会和姑娘说清楚。”   “四殿下赵王?”九方翩翩默念,这个赵王她并没见过,但听淮王提起几次,听闻是个淡泊名利,性喜自由的人。若淮王当真半个多月前就被软禁,那么她前几天的书信应该是落到赵王手中,那岂不是……如此一想,她更加坐不住了,“赵王在哪里?我现在去找他!”   曲亭忙去拦她:“九方姑娘稍安勿躁,殿下很快就到,姑娘喝杯茶等等吧。”   九方翩翩推开她想要出门,走了两步勉强自己冷静,又转身走了回来,不安的在席间坐下。   焦急间,门外光线一暗,缓步进来一人:“九方姑娘如此紧张,是在关心我七弟,还是在担心别的?”声音温润平和,却让九方翩翩越发心神不宁。 第二章密谈(上)   九方翩翩盯着赵王,他着一身月白宽袍,乌黑的头发只束起一个简单的髻,其余都散散的垂在肩上,嘴角微微上扬,目光温和,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一股谪仙的气质,的确像是淮王口中性情寡淡的人。   “你们出去。”赵王的目光未从九方翩翩身上移开,直接开口吩咐。曲亭和乐微悄步出房,顺手将门合上。直退到院外,曲亭才停下来,乐微往里探头道:“曲亭姐,你说这个九方姑娘是个什么来头,长得真漂亮。”   曲亭笑:“行了,你还真是什么事都好奇啊。”   “能不好奇嘛!”乐微摊开手,“曲亭姐你定力真好,我可是好奇的要死啊。你想,那么大一个美女,和淮王殿下似乎有着说不清的关系,现在我们殿下又亲自接见她,当做贵客来……哎呀!”   曲亭见乐微说的手舞足蹈,声音也越来越大,本想制止,谁知乐微停下了,抓着自己的手臂使劲吹气。   “怎么了?”曲亭凑近,却见到乐微手臂上渗出好多血来,似乎磨破了大块的皮,想必是先前说的太激动,不小心撞上了旁边的假山。如此想来,不禁笑出声来,“说话都能说受伤的,恐怕就你一个了。快回房擦点药吧,这边有我就行了。”   乐微扁着嘴:“曲亭姐,我都疼死了,你还笑我。”   “好了,快去快回。”曲亭轻推了她一把,这才把这聒噪的小丫头给送走。   乐微往前走去,拐了个弯消失在曲亭的视线。她没有回房,反而闪到附近的假山后,从怀里掏出只小瓶,将里面的药粉均匀的洒在自己的伤口上,再手口并用的用手绢随意包扎一番便算了事。在碧沉阁院墙外绕了半周,纵身一跃,落在墙头,这院墙与面前的碧沉阁南墙近乎紧贴,只余下很窄的一道,却正合了乐微的意,她运了运气武动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将夜凡人修仙传杀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职高手锦衣夜行超级强兵仙府之缘造神楚汉争鼎不朽丹神最强弃少天才相师圣王无尽武装,悄无声息的落在两者之间,背贴在南墙上,碧沉阁里的谈话声从上面的小窗溢出,清晰的落入乐微的耳里——   赵王坐在九方翩翩左侧,距离刚好,不疏离也不逾越。他安静的喝着茶,似乎悠闲的很,九方翩翩却觉得无时不刻不在煎熬,哪怕是他最后盖上碗盖那声清脆的“咯”声,也能让她身体僵硬。   终于,赵王开口,仍是那脸温雅的表情:“九方姑娘可想知道七弟被软禁的原因?”   闻言,九方翩翩有些慌:“我不知道,我——他的事我也是刚知道。”   “七弟勾结外人,掳走我大鄠天命福星。父皇生气的很呐。”边说边斜睨着九方翩翩,“这颗福星,我想九方姑娘一定比我要熟悉。”   话已至此,九方翩翩自知没什么好装蒜的,她本以为那日骗过宵冰和李晴画,他们一定会去奚家鬼堡救惜年,但现在想来未必会那么顺利。遂焦急问:“惜年怎么样了?”   赵王不急着回答,反道:“九方姑娘不想见见七弟?虽定下勾结外人的罪名,但我终究还是不信的。”   九方翩翩眉头皱起,叹气道:“赵王殿下有话请直说。”   赵王嘴角挑起:“七弟与姑娘的关系我也猜得到一二,不过现在看来,倒是七弟一厢情愿的多些。九方姑娘是在利用他?”   “殿下这个罪名可大了,”九方翩翩垂下眼去,“我与淮王互惠互利,谈不上谁利用谁。”   “说的也是,毕竟——姑娘的那些蝙蝠着实厉害,偌大的奚家鬼堡也毫无抵抗之力。若七弟借到这支神兵,想要建功立业就容易多了,太子之争也更有胜算。”   他果然都知道了。九方翩翩心下一沉:“你对奚家鬼堡做了什么?”   赵王又呷口茶,缓声道:“没什么,只是趁他们议事之时,放了些蝙蝠进去罢了。”   “你!”九方翩翩倏地站起,“惜年呢?惜年怎么样了?”   “不知道。”赵王抬头,“她并不在那里,又或者实在藏得太好。九方姑娘既然紧张自己女儿的下落,不如配合些,去见一个人如何?”   九方翩翩双手握起又松开,然后再度握起,如此反复着,心也随之摇摆。惜年不在奚家鬼堡?是被宵冰他们救走了吗?还是说出了别的事?   “见谁?”她问。   “奚白凤。”赵王也从席间立起,看着九方翩翩,“两天来,半个字也不愿说。我想如果是你,也许有办法让他开口,毕竟奚白凤这种人,总不会只是单纯的想抓个女孩子回去看看那么无聊,多少和你脱不了干系,是吧?”   “若知道了惜年的下落,殿下打算拿我们怎么办?”   “听说这蝙蝠在戚国臭名昭著,数年前为重锦地宫老宫主沈宣年所养,现在却落到你的手上,姑娘作何解释?”   九方翩翩别过头去:“我没必要和你解释。”   “看来那些蝙蝠对于姑娘似乎没那么重要,与其留着人心惶惶,我看还是毁了省事。”赵王背对着她,微侧过身子来,语气虽然仍如先前温和,却能让人听出些许嘲讽。   九方翩翩顿住,只顾关心惜年,竟忘了那个园子已在赵王掌控之下,只要他一句话,她那么多年的心血都将付之一炬。她上前挡在赵王身前:“你想知道什么?”   “姑娘这一路过来,当真引来了许多缠人的苍蝇,怎么甩也甩不掉。告诉我所有的事,我就保你。”   苍蝇?莫非……九方翩翩吃惊,她以为自己装的很好,甚至不惜给自己下毒来躲过李晴画的摄心术,但终究只是她自己这么认为而已,没想到她一直被监视着,被他们一路从戚国跟到了鄠国,将淮王府彻底暴露在了他们眼前。淮王被软禁,奚白凤在赵王手里,她突然觉得自己现下真的是孤军奋战,腹背受敌。   “即便我将事情全说出来,也不能确定你会帮我,我凭什么相信你?”至少再挣扎一下。   “你不必信我,你没得选。”   九方翩翩沉默,她无话可说。赵王说的对,她没别的路可选,她所有的退路都在赵王的掌控之下,只有照着他说的做才有一线生机。淮王与奚白凤对她痴心,一直以来为她做了许多事,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原来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她闭上眼,缓缓坐回去:“我知道了,此事要从十五年前说起……”   “不急,”赵王打断她,“我们先去见奚白凤。”他伸手开门,光亮透进来,下意识眯起眼睛来适应。他回过头去,目光若有似无的掠过南墙,然后落在九方翩翩的脸上,笑道:“九方姑娘请。”   九方翩翩迟疑片刻,默默走出碧沉阁。赵王在后面带上门,从容的行到她跟前,往院外走去。远远看见院门口,两个婢女似乎在聊着什么,见到他过来立马住了口,恭敬的立在两边。   “暂时没你们的事了,退下吧。”他道。两婢女道了声“是”,垂首离去。他满意的出院,引了九方翩翩踏上左边的幽径。   待回头见不到赵王的身影,曲亭舒口气,责怪道:“你这包扎也太敷衍了事了,去了那么久,就包成这样?”   乐微晃晃手绢缠着的手臂:“挺好的呀,牢固又舒服,曲亭姐你要求别那么高啊,就算是这样,我也包了很久了。”   “罢了,回去我帮你重新包。正好现在有空,我们也可以去看看曲清的情况。”   “好。”   两人轻声嬉笑着走远。   九方翩翩随赵王深入幽径,极不显眼处,似有一洞口,洞壁放置数支火把,照亮尽头一间丑陋的木牢。栅栏上缠着铁锁,阴湿难闻的气味从那里散发出来。她从不曾见过这里,也不曾想过淮王府里竟设有私牢。   她走近,里面确实关了一个人,衣衫褴褛,长发凌乱散开,遮住了他的脸,身上血痕无数。她看得心里刺痛,即便她从未喜欢过奚白凤,但见到这个无条件帮助过她的人落到如此田地,也难免不动恻隐之心。   “他是奚白凤?”她艰难的转头看向赵王。赵王不答,牢里的人反倒有了反应,他幽幽抬起头,张开嘴,却由于多天没说话,一时间竟发不出声音来,他努力冲破喉咙的桎梏,嘶哑着叫道:“翩翩?”声音如同生锈一般,甚至还带了铁锈的气味。   “奚白凤,你……”九方翩翩皱眉,站到赵王身前,“你何必这样对他!”   “他若肯说,就不会遭这种罪。不光是令千金的下落,包括你的事,半个字也不曾透露,九方姑娘好本事。”   “叶阳旭!你想对翩翩做什么?!”奚白凤勉强起身,摇晃到牢门,双手紧紧抓住栅栏,暗沉的双目布满血丝。   赵王不露声色的退后一小步:“赵大国师不必动怒。你处心积虑接近我七弟,无非也是为了这个女人,那天只是一封模仿她字迹的信,就能轻易把你引出来,我也意外的很。可惜,国师用情至深,人家未必领情……”   “赵王殿下,”九方翩翩心中内疚,不得不打断他,“翩翩虽不打算接受奚白凤的心意,但这些年他为我所做的每一件事,翩翩都心存感激,铭记于心。赵王殿下这么说,是在陷我于不义吗?”她记得他说过,他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她好,哪怕是要杀了惜年,这句话,她真的信。   见到奚白凤那死气沉沉的双目因着九方翩翩这番话恢复些许光亮,赵王知道目的达到,遂温和的笑起来:“恕我失言。两位许久不见,该好好聊聊,我就不打扰了。”   他转身出去,将看守的人都调到外面,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第三章密谈(下)   洞内已无第三人。九方翩翩看了奚白凤许久,低身在阴湿的地上坐了下来:“左脚都废了,硬撑什么。”   奚白凤自嘲般笑了笑,一手撑地,隔着牢房与她并排坐下:“你看出来了。”   “是个大夫都能看得出来。”不是断了,是废了,此生这只左脚都不可能再走路,“为了我,不值。就算你绝口不说,被折磨致死,我也一样会落到他们手里。”   “可是万一我运气武动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将夜凡人修仙传杀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职高手锦衣夜行超级强兵仙府之缘造神楚汉争鼎不朽丹神最强弃少天才相师圣王无尽武装好,最后没死成,你就没退路了。”奚白凤哑着嗓子,双目直直盯着九方翩翩,眼神轻柔又带几分魄力。   九方翩翩几乎看得愣神,恼道:“你…”   “我就是卑鄙。”奚白凤接下话来。   九方翩翩撇过头,咬牙道:“谁说我不能退,到时候我就是扔下你不管,你又能拿我怎样!”   “那就算我自作自受吧。”   话说到这份上,九方翩翩已然接不下去。岔开话题:“你把惜年藏在哪里?”   奚白凤仍是看着她:“赵王撬不开我的嘴,所以找你来问我?”   “我没得选。魂引蝠的园子在他控制之下,更何况,接了惜年过来也未必是件坏事,至少鄠皇不会允许人伤害她。”   “翩翩,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奚白凤无奈,他替这个愚笨的女人善过无数次后,这次他真的帮不上忙了,不得不事先提醒,“你家那小丫头虽然长相不及你,但实在比你聪明。你以为淮王是为了什么才冒险把她送出宫去?翩翩,你现在该在意的是活着的女儿,不是那个死去的男人。”   奚白凤的话宛如钢针般刺在九方翩翩的心上,她矛盾,犹豫,心中摇摆不定,声音几乎哽在喉间:“我为了他回来,花了五年的心血,我不可以就这么算了……鱼丽山庄那群人已经盯上我了,只有赵王能保我。你告诉我惜年在哪里,我会照顾好她,我会让我们一家团圆……”   “够了!”奚白凤大吼一声,惊得九方翩翩僵直身子。他缓缓起身,扶着墙一瘸一拐的走到角落,吃力靠着,“每次一提他你就失常。我再说一遍,人死是不能复生的,魂引蝠也办不到!”语气软了下来,“我内力被封,关在这里不可能出的去,真的帮不了你,也不能再帮你善后,不要继续胡闹了。”   见她仍旧低头不语,无奈松了口:“也罢,既然你想知道,我告诉你也无妨。反正当初要杀她的人是我,如今再来说什么要护她周全就太可笑了,她是你的女儿,怎么做才是最好的,你自己心中有数。”   九方翩翩抬头,急切的看他。   “若是不出意外,应该还在奚家鬼堡的密室里。赵王放了蝙蝠进去,我的下属势必会带她进密室,只要蝙蝠一日不离开,她们都会困在里面出不来。”   闻言,九方翩翩很是疑惑,照理赵王此人心思缜密,肯定把奚家鬼堡搜了个遍,怎么可能会没发现密室?   奚白凤倒是看出她在想什么,解释道:“开启密室的机关就是壁上的油灯,虽然复杂但并非想象不到,关键在于密室内部另有玄机。若有人在里面按住机关,外面的人是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的。议事厅的正前方有张靠椅,将它移开,扣地面,左三右一,再左二右七。里面的人听到暗号,自然会打开机关。”   九方翩翩默默点头,只道了声多谢,便满怀心事的往洞外走去,再没看奚白凤一眼。奚白凤定定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她出了洞外不见,这才自嘲的讥笑了一下,此女无情,他早就习以为常,她说自己记着他的好,这话也许不假,可惜终究也只能是记着而已。别说是废了只脚,他就是为她而死,她可能顶多对着尸体伤心内疚一阵,转过头去立马会忘得干干净净。也许,五年前那人一死,九方翩翩就已经不正常,而他和淮王居然陪着这个不正常的女人疯了那么久——九方姑娘,奚白凤已经厌了,你好自为之。   *   曲亭帮乐微处理了手臂的伤,两人匆匆进了曲清房里。曲清还未完全退烧,不过相较之前精神明显好多了,此时正在喝粥。   “小清,人还难受吗?”一进门,曲亭便在她身边坐下。   曲清点头:“还好,我没什么大碍的,过了今晚应该就没事了。殿下有说什么吗?”   “没有,”曲亭道,“就问了一句,放心,殿下体恤下人,不会责怪你的。”   曲清垂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乐微插不上话,在一边干坐着听,忽闻门外有些响动,接着传来敲门声,一个声音道:“曲清在吗?”   曲清应了一声,刚要去开门却被人按住,乐微笑道:“曲清姐你坐着,我去开门便是。”   她小跑几步到门前,探手开了门,门外立着老管家。老管家一见是乐微,面露喜色:“正找你呢,你们房里都没人,我就想着到曲清这看看。”   “找我?何事?”乐微好奇。   老管家道:“这我也不知,殿下只说要你去书房找他。”   乐微皱眉,眼珠转了几转,嘀咕着:“殿下好端端找我做什么……”还没来得及细想,便被老管家扯了出门,边扯边唠叨:“行了,殿下让你去你就去,想那么多干什么,别慢慢吞吞的让殿下等。”   乐微被拖走了,曲亭不明所以,当然也没注意到曲清略发白的脸色以及渐渐握紧的双手。   乐微一路被老管家拖到书房,人一带到,老管家就扔下她走了。她就想不明白,老管家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怎么行动就那么矫健呢。她一撇嘴,小心的叩门:“殿下——”   “进来。”   乐微推门,赵王抬手,示意她坐。她小步挪到一边,听命坐好。赵王见她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笑问:“刚才听得可满意?”   乐微低头:“奴婢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意思就是说,既然已经暴露,立马承认才是明智之选。”   乐微仍旧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而此刻的声音听起来却带上了十足的笑意:“可是,我家那不要脸的东家说,就算暴露,打死不认也是可以的,毕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赵王殿下这是准备怎么处置我?”   赵王被她那句“不要脸的东家”逗的一乐:“原本我以为你是奚家鬼堡的漏网之鱼,混进来救奚白凤的,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不是。未免太有恃无恐了。”   乐微不再掩饰,起身一屁股坐在矮几上,双眼笑成一条线:“我在奚家鬼堡也算埋伏多年,谁知徒生变故。不过歪打正着,总算找到魂引蝠的根源,还得谢谢赵王殿下助我立了大功。”   赵王轻笑一下,道:“不急着谢。不如先说说,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飘零殿。”   三个字,赵王的笑容立马凝滞了一下,只是短短一瞬便又恢复如初:“想不到戚国的飘零殿也管上这闲事了。”   “殿下说错了,不是戚国的,”乐微摇头道,“虽说东家的老家在戚国,但飘零殿就是飘零殿,谁出钱我们就接生意,与哪个国家无关。”   “那么,是有人要打魂引蝠的主意,所以找上你们?”   “这倒不是,这关系到本殿的一点私事。所以想和赵王做个交易。”乐微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交到赵王手中。赵王接过来看,信只短短一页纸,很快就能看完,可是他却看了很久,又想了很久,终将信纸放下。   乐微站在一边静静等他,等他有了动作才问:“殿下可是考虑好了?”   “我不明白。”赵王背手走到乐微跟前,“为什么要找我?你若不说清楚,只怕这事也不用考虑。”   乐微一撇嘴,就知道这个赵王没那么好说话:“其实也不是非赵王殿下不可,只是殿下最知进退、明事理,东家便选条捷径而已,此其一。殿下两个哥哥心高气傲,好大喜功,现在就主战不主和,将来难免东征西伐,我们飘零殿遍布各地,若是起了战事,百姓顾命都来不及,我们哪有生意可做,此其二。”   乐微停下,看了看赵王的反应,似是并无特别的表情,只听其道:“姑娘此言差矣,父皇心中人选并不是我。我亦无心争这个皇位。”   “可是那个人现在被软禁了。此其三。”乐微摇头,“赵王殿下对皇位觊觎已久,此其四。”   “呵…哈哈哈,”赵王打破一向的云淡风轻,难得大声笑起来,“姑娘说的那么肯定,莫非有什么依据?”   “赵王殿下知道魂引蝠的事,却秘而不宣,并未上报鄠皇,为什么?十多年前,殿下曾喜欢过一个人,可惜无疾而终,为什么?殿下极疼爱自己的十六皇妹,却与她的母亲势同水火,又是为什么?殿下的母妃在十多年前暴毙……”   “停。”话未说完,已被打断,此事在意料之中,乐微即刻收声,静等赵王的下文。赵王声音仍无起伏,平淡的开口,“飘零殿神通广大,我今日算是见识了。”   乐微微笑:“殿下过奖了,殿下才是神通广大,瞒过那么多人的眼睛,还能把几个弟弟都拉拢到自己这里来,看着两个哥哥明争暗斗,最后坐收渔翁之利。可是,殿下想要当上太子,还有两个阻碍,无论有多优秀,始终不是嫡长子,且无足够的功绩。不过,只要殿下肯合作,这两个阻碍我们会帮你扫清。”   赵王不语,乐微句句击中要害,的确令他动摇。飘零殿的信里说,让他以毁掉魂引蝠为交换条件,他们会一路助他,直到他君临鄠国。但他们真正目的是什么,信里只字未提,乐微也一直在避实就虚,贸然答应固然有风险。   “你说你曾潜在奚家鬼堡数年,敢问九方翩翩的女儿九方惜年现身在何处?”   “我等殿下问这个问题好久了,”乐微埋怨道,“说起九方惜年么,她现在可好得很。”   这么说,九方惜年在飘零殿手上?“我想见见你们东家。”他道。   乐微点头:“条件达成后,殿主势必会来见殿下。”   赵王微皱眉道:“殿主?”   “怎么?”乐微反问。   赵王迟疑一下,摇头道:“没什么。”却也不是真的没什么,从乐微的口气听来,他隐隐觉得那个殿主和东家并非同一个人。   “殿下这样说,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答应了?”   “我希望自己赌得有价值。”   “绝对不负君望。”   两人相视一笑,达成共识。乐微神情轻快的绕屋子走了几步,再往门口走去,边走边说:“真可惜,挺好的府宅。”无论赵王用什么方法让魂引蝠消失,这淮王府怕是都保不住了。   “乐微姑娘,我还有件私事想问。”赵王自然不会在意这么一座宅子,更何况还不是他的宅子,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乐微可是姑娘的本名?”   乐微歪着脑袋道:“这个当然是。”   见她说的理所应当,赵王无从甄辨,遂不再追问。笑笑说:“姑娘的话,我实在分不清有几句真几句假。”   “殿下怎么这么说!”乐微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般盯着他,“我们谈交易,诚信为本嘛,自然句句属实。再说本姑娘从来不撒谎的。”   赵王苦笑:“我该说你尽得你家东家真传么。”睁眼说瞎话,脸皮厚如墙。   乐微托住下巴,郑重点头道:“殿下这话若是在夸我,我很乐意接受。” 第四章初探淮王府   九方翩翩急匆匆来找赵王,在路上与乐微撞了个满怀。乐微扶稳她,退开一小步给她道歉。九方翩翩心不在焉的应了句,又朝赵王书房疾去。乐微望着她的背影,不禁惋惜,这么个大美人怎么就是个疯子呢。   九方翩翩猛一推门,赵王又在喝茶,见她进来眉头都没皱一下便道:“九方姑娘问出来了?”   “惜年也许还在奚家鬼堡,我知道开密室的方法,我们先去救她出来。”她很急,生怕晚一刻,惜年就会不见。   赵王没急着回话,只是走到门边击了三下掌,院外便进来一个侍卫。赵王吩咐道:“调北苑护卫二十五人在外面候着,随我去奚家鬼堡。”   侍卫神色略带迟疑,不禁问:“殿下,北苑?”魂引蝠的园子就在北苑,所以守在北苑的数十名护卫各个身手不凡,堪称是一支精兵。这一调就是二十五人,恐怕……   “你照吩咐做便是。”赵王挥挥手让其退下,自己则转身道,“九方姑娘,我们马上起程。”九方翩翩自然欣喜点头。   片刻,数十人马浩浩荡荡的从淮王府门口出发,徐徐朝城外而去。   近处酒楼上,一抹青色斜挂在围栏处,懒懒的歪着,凤目闭起,宽大的衣袖随风起伏。听闻车轱辘滚动的声音远去,他才微抬眼眸道:“谁跟?”   “干守着不合我性格,我跟。”大嗓门一嚷嚷,便知是许久未出现的郭岱。他一早接到邱子霜的联络,便与袁浅、凤卿往鄠国赶,路上还刚巧遇上了也在赶路的顾方思一行,三路人这才会合到一起。   闻言,袁浅忙起身道:“那我一起去。”他倒不是坐不住,只是不放心郭师弟这个莽莽撞撞的性子,他们这几个月相处的时间比这些年加起来都来得多,彼此间也了解不少。这么说着,又不忘吩咐凤卿一句,“你留在这里,跟着黄师姐和林师妹。”凤卿求之不得,眼角偷瞄着围栏处那挂青色乖乖点头。   郭岱早已不耐,正欲从楼上跃下,却被袁浅拦下。他拍拍郭岱的肩膀对邱子霜道:“邱师兄,我们先去了。”   原本怕两个人跟踪会有危险,但是人多了却也容易暴露。好在有袁浅,就算当真被发现,要平安脱困应该不难。如此想来,邱子霜点头嘱咐:“小心点,保持联络。”郭岱一听又急着往下跳,生生让袁浅扯住从楼梯下了去。   “郭师弟,咱们是去跟踪,不是去干架,别闹那么大动静。”他抓住郭岱的手臂边走边道,“你从那里跃下去,存心想让人发现不是?”郭岱摸摸脑袋,傻笑道:“袁师兄也知道我这性子,师兄多担待点。”袁浅浅笑:“走了,他们怕是都快出城了。”   看着两人拉扯的画面,唐暖不自觉咬起手指,纯洁的兄弟情谊在她眼里瞬间变了味,不禁感叹:“好恩爱……”   “你说什么?!”顾随玉以为自己听错,放下手里的杯子转头问。   唐暖认真的指着已经走出酒楼的两人:“你不觉得他们两个很配吗?”   她这话一出口,楼上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忆起自己当初也被唐暖用相同眼光看过,李晴画怜悯的目别楼下那两个同病相怜的身影,同时尽量挨近墙壁,免得被唐暖看见祸及己身。可惜他偏偏很风骚的穿了件紫色袍服,明亮的颜色想不入眼都不行,很快被唐暖的视线捕捉到了。两人一对视,却同时身子僵直,李晴画正不明所以,就见她往顾随玉身边靠了靠,紧张的挽上对方的胳膊——所以她是在跟他示威?宣布主权?一时间,李晴画只觉哭笑不得。   这一笑大大化解了尴尬的气氛,众人顿时松了口气,显然再僵持下去也不会有人知道要怎么接下唐暖的话茬,这样一来正好,当玩笑话般听过就算了,只是不知那两个当事人知晓这件事的时候会是什么感想。   李晴画桃花眼轻挑:“其实小唐不必羡慕别人,是吧。”目光落在她挽着的手臂上,眼神极为暧昧。   唐暖怏怏缩手:“三、三公子,那个,我忘了你不喜欢别人挽你的手。”   手臂上少了两只爪子,觉得有些空落落的,顾随玉瞥她一眼,轻描淡写道:“你又不是别人。”   正故作镇定中的唐暖刹那被惊悚,三公子到底什么意思,自从圆月盟事毕,他就是这么不清不楚的态度,相当累人啊。她慌手慌脚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下压惊,笨拙的转移话题:“不是在谈正事么,怎么不谈了?”   不是被你打断的么?邱子霜彻底看出来了,只要有她在,正经事往往就不正经了。他叹口气,好歹这次她懂得扯回正题,虽然动机不纯。   “赵王带人出府,依我看,那些随从都武功不弱,”他道,“府内守卫薄弱,是潜进去的好机会。怕就怕有埋伏。”   顾随玉应道:“我们在外面,他不可能不知道。如果当真要埋伏,就不会那么张扬。带着人马招摇过市,岂不是很容易让人怀疑有诈?”   邱子霜觉得有理,同时也感到矛盾:“如此也不能排除他猜到我们的想法,于是请君入瓮。”   “我们这么多人,不可能全部潜进去,一旦进去的人出不来,消息势必走漏,赵王脱不了干系,他不会那么傻自找麻烦。”   邱子霜:“那么,赵王是特意想让我们进去了?这么做对他又有何好处?”   顾随玉摇头沉默。   “我说,何必纠缠在这种问题上,只怕赵王回来了还没讨论出来。”李晴画从怀里摸了一阵,取出一张地图,“林师妹,你最清楚淮王府的地形,那个可疑的院子是哪个?”   林双双凑过去,仔细辨认一番,指向北边一处道:“就是这里。师兄当真要潜进去?就算不是陷阱,魂引蝠那么危险,防不胜防的。”   李晴画在北边院子上画上个圈,说:“赵王打开大门迎我们进去,为何不去。”   “说的也是,总好过坐以待毙。”邱子霜两手一合,“只是这里总要有人留守,你们看……”   黄璟珺道:“我在这里守着,双双、凤师妹,你们也与我一道吧。”   凤卿乖巧的点头。林双双稍一犹豫也应了下来,本觉得自己熟悉地形,理当一同进府,但一想到师兄已有地图在手,自己武功平平,说不定去了还会添麻烦,也就没再坚持。   “小唐,你也留下。”顾随玉轻推唐暖一下,转头向着黄璟珺,“麻烦黄姑娘照顾了。”   黄璟珺对顾随玉的感觉仍旧说不清道不明,好感犹在,只是回忆起他杀红了眼的那日,又心有余悸。她微怔,然后点头道:“顾三公子放心。”   “三公子也要去?”唐暖紧张的扯住他的袖子。   顾随玉只是笑笑:“我和四叔很快回来,你在这好好呆着别惹事。”唐暖抿嘴看了他一阵,败下阵来,垂头坐着对手指。   邱子霜心中默算,几个姑娘家都留下,宿雨那副快烂掉的样子应该也不会去,那么就是顾四侠、顾三公子、晴画再加上他自己,一共四人。另外,还有去淮王府附近查探未归的……正想间,楼下跃上两条影子,正是沈风吟和醉烟。   “回来的正好,沈少宫主可有什么发现?”   沈风吟摇头:“刚才见赵王领着九方翩翩出城,除此外,未见王府有人进出。若有密道,那就另当别论。”   久未言语的顾方思突然起身:“沈少,我们正打算潜进王府去,你对魂引蝠的了解有多深?”   “我爹和我说过一些,其实他自己也不甚清楚。只知道用陨铁摆出特殊的阵法,便可限制它们的活动。我想,若淮王府那院子真的有魂引蝠,势必会有此阵。”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不入阵,魂引蝠就不能伤人……”顾方思自言自语。   沈风吟又道:“各类阵法我比较熟,我随你们一起去。”   “我也去。”李宿雨从围栏边直起身来。这让邱子霜有些意外,但他了解李宿雨那令人头疼的性格,自然知道多说无益。只是如此一来,留守在酒楼的便显得有些单薄,都是些姑娘家,武功最好的黄璟珺也只能属中上,只靠醉烟一人,只怕万一有危险时会无暇兼顾。   “那这里交给我和醉烟便是。”顾方思重新坐回去,一句话解了邱子霜的后顾之忧。有他和醉烟守着,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邱子霜感激一笑:“如此,这边有劳两位了。”   “我们从这里进去。”沈风吟伸出食指,在地图上轻叩两下,指着西南角一处外墙,“刚才我看过,这边算是个死角。府内虽有人巡逻,但这边正好有假山树木遮挡视线,不易被发现。”   邱子霜点头:“这里与魂引蝠的院子相隔甚远,我们又从未进过淮王府,只有地图,看来惟有随机应变了。”五人互看几眼,匆匆收起地图从酒楼离开,他们时间不多,不能再耽搁了。   一下子少了五个人,酒楼的气氛有些许沉闷,唐暖一个人憋了许久,终于坐不住拉了拉顾方思的袖子:“四爷,他们就这么走了?”   顾方思挑眉:“怎么?”   “不用换衣服吗?”   “……”他和她的思想根本不是一条线上的,“换什么衣服?”   唐暖皱起眉头:“当然是夜行衣呀,他们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去了?”   顾方思沉默,无奈指着楼外的艳阳高照:“暖丫头,大白天的穿夜行衣那才叫明目张胆!”   唐暖惭愧的垂头继续对手指。心中反复默念:大家没听到大家没听到大家没听到……可惜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醉烟难耐的一笑彻底打碎她的侥幸心,她挫败的将头埋低,却无法忽视不断传进耳里那些细碎的笑声。笑吧笑吧,反正她就是智商低,笑死他们算了。 第五章身世   马车出城,进了荒郊野地,路极不好走,车轮时常磕到大小石块,车身晃得厉害。   九方翩翩晕车,不消一会儿便面色苍白,赵王见状吩咐外面慢些赶车。车速一慢下来,自然稳妥了许多,可是九方翩翩一颗心早悬在了奚家鬼堡,又怎么能忍受这种游山玩水般的速度。   “赵王殿下,我不碍事的,麻烦还是快些赶路。”   赵王半开玩笑道:“九方姑娘若是倒下,谁来开奚家鬼堡的机关?姑娘不必着急,他们被魂引蝠困住,不会出密室,丢不了。”   “不,这才是我担心的。魂引蝠困不住惜年,她自小泡的药浴都由我特制,魂引蝠惧怕那种味道,根本不会近她的身。如果奚白凤的属下发现这一点,那他们很可能已经走了。”九方翩翩低头皱眉,忧心忡忡。   闻言,赵王不动声色的眯了眯双眼。九方惜年早不在奚家鬼堡这点他心知肚明,带了九方翩翩出来只是为了空出淮王府罢了。能拖便拖,谁知道戚国那些武林中人会磨蹭多久。   安抚道:“我派人快马加鞭先过去守着,我们慢慢过去便是。”说完一拍手,即刻有人驾马跟到车前:“殿下有何吩咐?”   “你带几个人先去奚家鬼堡,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来。”   侍卫退下。   九方翩翩略安,只是,万一惜年早已离开,她真不知要到哪里去找,或者之前就该向奚白凤问问清楚。如此一想,又再度心慌起来,胸口一阵憋闷,胃里不断泛着酸水,不得不闭眼靠在车上。   赵王只看她一眼,伸手在车夫肩膀上搭了一下,车夫便心领神会,马车又慢下不少。晃晃荡荡走着,原本一个时辰都不要的路程硬是行了一个半时辰,到底还是到了奚家鬼堡。   九方翩翩迫不及待地下车,眼前立着便是那荒凉的奚家鬼堡。   “堡里有魂引蝠?”   赵王点头:“我从你留在府里的手记上看到困住它们的阵法。不出意外,它们绝对离不开这里。”   九方翩翩凝视着鬼堡,摇头道:“不对,里面没有蝙蝠!”   赵王心下一惊,面上倒无多表情:“你如何知道?”   “我与那些怪物打了十几年的交道,这点感觉总是有的。”她疾步朝奚家鬼堡敞开的大门走去,里面安静的可怕,她回头道,“我们进去看看。”   赵王迟疑,他并不能完全相信九方翩翩,如果她撒谎,自己很可能会死在魂引蝠口下,但他也实在想象不出自己死了对她能有什么好处。念及此,还是留下数人,领着其余人等进入奚家鬼堡。   袁浅、郭岱二人躲在不远树丛间,他们原本不知道赵王会去哪里,结果一跟便跟到了奚家鬼堡,心知赵王是冲着唐暖来的。唐暖自然不在堡里,否则他们也不会见到那个跟在顾三身边咋咋呼呼的丫头了,那么,赵王这一来岂不是扑一场空?两人相视一眼,决定不急着跟进去,先在外面看看情况。   堡内果然如九方翩翩所说,完全没了魂引蝠的影子,只是往里走一些才见到零星几个小小的尸体。众人不自觉放松戒备,就这么相安无事的进到堡内议事厅。   “殿下!”侍卫在前拦住,“殿下稍等,里面太黑,待卑职点灯。”十数盏油灯点起,厅内已然大亮,地上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内里一阵骚动,一小群老鼠受到惊吓,飞快的四处流窜开来。   九方翩翩惊得大叫,待鼠群过去,她才脱力的倚在墙边。赵王不动声色斜睨她一眼,跨过一具尸体转身道:“九方姑娘,你说的机关在哪里?”   九方翩翩闭眼深吸一口气:“奚白凤说开密室的机关是油灯,如果是殿下,应该能想象的到。待外面的机关打开,我自然知道如何让里面的人开门。”   “原来如此。”他倒不曾想过这机关分里外两层,也难怪上次无论怎么试也没找到什么密室。他走到中间,凭着记忆搜寻那些该点亮的灯,却发现这十数盏灯似是很巧合般全都黑着,于是走近细看,果然灯油燃尽。也就是说,它们之前一直点着,那么,乐微说的话又可信了一些,九方惜年已被带走了。   “取灯油来,”赵王拔剑在那些油灯下做了记号,“灭了其他灯,把这几盏点亮。”   侍卫受命忙碌开来,刚点亮最后一盏,脚下便有微微晃动,众人警觉,慌忙贴墙而立,对面的墙壁缓缓移开,露出一间不大的密室。葶苧和满地魂引蝠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较之议事厅的宽敞,密封住的密室里恶臭扑鼻。   赵王掩住口鼻,皱眉凝视。如此场景,他大概也猜到了,当初奚白凤的下属带九方惜年进入密室摁下了机关,所以他并没有发现她们。可是魂引蝠这种东西毕竟吸人精气,哪里有活人它们就往哪里去,即使是密室,也总有透气的地方,它们就是从那里进去的。很明显,密室里的人为了躲魂引蝠重新打开了里面的机关,可惜还没来得及出去,还是命丧魂引蝠口下。原来堡里并不是没有魂引蝠,而是死完了。只是——那么多的蝙蝠,怎会全部死在这里?   “九方姑娘,”回眸瞥见九方翩翩已瘫坐在地,他伸手扶了她起身,“看来令千金已经不在这里了。你可有头绪?”   九方翩翩默默摇头,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攥紧赵王衣袖急道:“殿下,惜年只是一个小姑娘,失忆又不会武功,能依靠的只有鱼丽山庄,她一定会往戚国走,你能不能派人去找她?”   “你放心,这个我自会安排。”   “殿下!”外面慌慌张张进来一侍卫,一见赵王立马呈上一封信,“刚才府里飞鸽传书,出事了!”   总算出事了,赵王心想,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只装作不满的接过信来,上面写了些什么,即使不看也心中有数。   *   淮王府火光冲天,府内顿时骚乱起来。目见两支烟花冉冉升起,顾方思双手一合,转身道:“我们该撤了。”   众人点头。相对潜入淮王府的五人,他们这里要安全的多,也没什么人会注意。先前说好一旦见到烟花,即去东河岸头的山神庙会合。片刻间,酒楼二层便没了人影,唯有数杯清茶,尚余温未散、芬香袅袅。   高及腰间的草丛间,李宿雨正背着一个人默默行走。那人似乎昏迷着,衣衫褴褛,整张脸埋在散乱的头发里,看不清面目。   许久,他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双灰眸,艰难发声:“为何救我?”   李宿雨脚步顿了顿:“要喝水吗?”   “不必。你为何救我?还是说,觉得我有什么利用价值?”奚白凤自嘲一笑,“我都废人一个,你从我这里可挖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更何况……”   “你话很多。”李宿雨打断道,“确实和她很像。”   “和谁?”奚白凤问。   李宿雨未答,只不咸不淡道:“我也不想管你,可惜正好撞上了,是你走运。记得欠我一个人情。”奚白凤正欲追问,却见前方一人疾来。   “大哥,没出什么事吧?”李晴画停下脚步,见到对方背上的人,“这人是谁?”   “奚白凤。”   李晴画略迟疑:“奚……吔?怪不得一直没见你人,原来特地救他去了。”   李宿雨不满道:“我没有特地。”他将奚白凤放下,“换你来背。”   李晴画倒是爽快,半句没抱怨背起奚白凤就走。   起初见到李宿雨,奚白凤只觉眼熟,如今李晴画一出现,顿时了然:“你们,是红鸾的儿子?”   “大哥,怎么你没告诉他吗?”李晴画无奈,这两人之前都聊了点什么呐?   李宿雨点头:“他没问。”   奚白凤几乎岔气,片刻后才道:“想不到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你这张脸当真和红鸾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   李晴画的桃花眼里透出笑来:“都说我长得像娘,大哥长得像爹。”   怪不得,怪不得一见李宿雨,不只觉得眼熟还让人莫名的生气,原来长得像李玦。奚白凤再次纠结了,红鸾当年怎么就能看上这种不会武功满身铜臭的男人呢?   顾方思一行赶到山神庙时,庙里只有顾随玉、邱子霜和沈风吟三人。顾方思朝四周看看,未发现什么异样,走近问:“怎会放两支烟花?”   邱子霜一耸肩:“我们进府后分头行事,原本说好在北苑会合,只是宿雨不知什么原因没有过来,第二支烟花是他放的,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晴画不放心,已经找他去了。”   顾方思只略点头,倒是一边的凤卿大松一口气。   唐暖飞扑到顾随玉跟前:“三公子你没事吧?”   “嗯。”顾随玉简短应了一声,视线转向沈风吟。沈风吟面色不善,目光扫过唐暖的脸,那眼神十分怪异,惋惜?懊恼?鄙视?无奈?不满?各种情绪杂糅其间,看得唐暖不禁往顾随玉身上靠过去。   “三公子……”她轻扯顾随玉的袖子,“怎么啦?”   沈风吟并未移开目光,反而走到她跟前:“你对你爹当真完全没有印象?”   唐暖拼命摇头:“我真的不记得!”   “这是九方翩翩的东西,”沈风吟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册,“上面反复提到你父亲……”   他将书册递过去,唐暖伸手来接,却发现沈风吟并未松开,她用力抽了两下,赔笑道:“这个…这个书是要给我看的吧?”   “嗯。”沈风吟答。   “那…你怎么不松手?”   沈风吟凝视她一阵,别扭的松开手去。唐暖吐了吐舌头,翻开册子来看,里面关于魂引蝠的东西不多,更像是一本日记,随手翻了几页就能发现,有一个名字出现频率极高——宣年。   唐暖合上册子,思索下问道:“宣年是谁?”从沈风吟的态度来看,好像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方思取过她手中的小册,惊奇道:“你爹是沈宣年?!”   姓沈?莫非和沈风吟有关系?再问:“他是谁?”   沈风吟叹气:“是我爷爷。”   “那、那、那个,那我是你的……”结结巴巴。   “姑姑。”两个字说的咬牙切齿。   “想不到是姑小姐。”醉烟低声嘀咕,声音显然有点幸灾乐祸。沈风吟拿眼一横,他连忙后退两步,憋着笑别过脸去。   唐暖呆立,她终于明白沈风吟那纠结的眼神是什么意味,刚一想通心中即刻兴奋不已,这不是白白捡了个便宜侄子么。尚沉浸在占了便宜的喜悦中,不想这短暂的喜悦很快被打断。庙外走进两人,准确的说,其中一人是被背进来的。 第六章魂引纪事   唐暖一眼认出李晴画背上的奚白凤,惊呼出声:“他怎么这副德性?”   奚白凤原已迟钝的双眼跟着这个声音变得鲜活了些,抬头看去,皱眉道:“你为何——”话音戛然而止,瞬间好几个问题一齐蹦到嘴边——为何会在这里?为何如此活蹦乱跳?为何能说话了?也不知该先问哪个,想想反倒觉得问了也没什么意义,干脆也不再开口。   李晴画将他放下,回道:“他被关在王府私牢,大哥顺手给救了。”   “那李师兄呢?他去哪儿了?”听李晴画提到李宿雨,原本就在左顾右盼的凤卿即刻顺他的话询问起来。   李晴画调笑:“凤师妹,这才几个时辰不见我大哥就开始想他了?”   凤卿红脸道:“你别瞎说!”   “大哥么,”他偷瞄了眼邱子霜,“大哥说魂引蝠的事已了所以没他什么事所以他先回家去了。”整句话说完都不带喘气,一见邱子霜脸色不对,立马做出阻挡的架势,“大师兄,这不能怪我,大哥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邱子霜盯他看了会儿,黑下的脸突然变得和颜悦色:“琼连洲满是琼花,宿雨那几棵桃树还真是越来越碍眼了……”   李晴画嘴角抽了抽,大师兄这是打算用大哥的宝贝桃树威胁他了,遂赶忙转移话题:“话说回来,此事相当蹊跷,淮王府的火究竟是谁放的?”   “哦?”顾方思微怔,“不是你们?”   邱子霜摇头道:“不是。魂引蝠如何处置,不可能由我们五人说了算,若要放火销毁,自然会先同你们商量。原本并不打算惊动府里的人,就在我们到了北苑不久,苑内突然失火,我们不得不撤。现在想来确实奇怪的很,撤退的时候只遇到几个侍卫,出府后也没有人追出来,像是特地开了条路一般。”   顾方思暗忖,先前赵王离府已经有些奇怪,事情这样发展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的目的,莫非他原本就打算销毁魂引蝠?   “小玉,你怎么看?”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家小侄子会知道。   “不知道。”顾随玉却回答的相当干脆,“还是等袁浅和郭岱回来再说吧,我们连赵王去了哪里都不清楚,胡乱猜测也没用。”   “赵王的话,应该是去奚家鬼堡了。”沙哑的声音明显的格格不入,却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去奚家鬼堡?”   奚白凤吃力的靠在身后的柱子上,朝唐暖努努嘴:“去找她。只不过,想必是扑空了。”   “他们去找我?还好还好……”唐暖拍拍胸脯,“要不是三公子先把我救出来了,又该被他们送宫里去了。”话刚至此,她突然想到什么,支吾了一会才开口,“红衣——嗯,我是说葶苧,她死了。”   奚白凤两眼暗了暗:“魂引蝠?”   “嗯,三公子说见到我的时候,葶苧就已经死了。”   奚白凤未接话,面上也表情无多,唐暖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她一直固执的认为葶苧喜欢奚白凤,也姑且把葶苧当做自己的一个朋友,奚白凤对葶苧的死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多少让她感到不舒服。   “喂——”她试探着加重语气,“我说葶苧她死了。”   奚白凤不耐烦,嘶吼了一声:“我听见了!”他顿了顿,放低声音,“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若没什么事,我可要走了。”语毕,撑起身子立起来,废腿明显使不上力,重心全靠在右脚上。   唐暖被他吼地往三公子身上靠了靠,撇嘴暗骂自己自讨没趣。   顾随玉顺势将手搭在她的肩上,直接无视唐暖骤然僵硬的表情,开口拦下奚白凤:“你的事多了,哪有那么容易走。”   奚白凤道:“你们想知道什么?魂引蝠,还是九方翩翩?”   顾随玉反问:“有不同吗?”   奚白凤嗤笑一声道:“要说魂引蝠,只怕我了解的不比你们多。若是九方翩翩,我能说的倒还多些。”   “说到底,她就是个疯子。所有人都以为魂引蝠是沈宣年所饲,呵呵,沈宣年一个习武之人,怎么可能懂那么多药理。十七年前,他与九方翩翩因为争抢一株上等野山参而相识,那时,他是为救自己病重的夫人,九方翩翩念他对妻子情深义重,便将野山参让给了他。当年九方翩翩刚出江湖不久,医术也算小有名气,沈宣年自然有所耳闻,便请她去帮他夫人看病。”   “重锦地宫魔道出身,九方翩翩一开始也不愿有太多牵扯,但拗不过他的恳求,答应可以暗中过去。该说是沈宣年运气武动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将夜凡人修仙传杀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职高手锦衣夜行超级强兵仙府之缘造神楚汉争鼎不朽丹神最强弃少天才相师圣王无尽武装好还是差,一来二去,他一个年过半百的人却被二八芳华的九方翩翩喜欢上了。不久,沈夫人还是不治而亡。”   众人都听得极认真,惟有唐暖开了小差,心想奚白凤说了半天,这不是在说她“爹”和“娘”的情史么,她是觉得听听无所谓,可是,这个和正事有个毛线关系?有必要说那么详细的?她轻扯顾随玉的衣袖,令他朝她俯了俯身,压低声音:“三公子,你说,沈夫人不会是九方翩翩害死的吧?”声音虽细小,还是钻入在场人耳中。众人皆斜目,九方翩翩是你娘好吧?有这么说自己娘的么。   顾随玉嘲笑般看向唐暖:“小唐,当着沈少的面,你还真敢问啊。”   唐暖一个激灵,猛转头看了眼沈风吟,待看清对方表情,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还好还好,他好像没在生气,只是在鄙视她而已。   话说回来,什么时候被人鄙视也变成值得高兴的事了!   沈风吟还在为辈分的事别扭,扭脸问道:“她怎会不记得九方翩翩?”   奚白凤有些疲倦,干脆在积满尘土的供桌上靠坐着,答:“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所以九方翩翩用了药。”   “什么不该知道的事?”   “刚才正要说,只是被她打断了。”奚白凤睨了唐暖一眼,“沈夫人死后,沈宣年一直郁郁寡欢,九方翩翩不忍,终于把自己最大的秘密说给他听。所谓魂引蝠,是为了让人死而复生才饲养的。”   “死而复生?”这种想法何等荒谬。   “是,九方翩翩最初用药饲养蝙蝠,的确是有这种打算,却从没有成功过。所以她把这事告诉沈宣年,未必没存私心,一来可以有更多人力物力饲养蝙蝠,二来沈宣年会更加依赖她。可惜她也没想到,沈宣年会因此变得疯疯癫癫,开始时还会将她当做沈夫人,到后来就变得谁也不认识,终日沉浸在蝙蝠堆里,她用尽所有的办法,根本救不了他。然后,东窗事发,沈宣年被众人围攻,九方翩翩也到鄠国躲了起来。哼,说起来,我就是那时候才遇到的她。”   他不会打算开始讲他自己的情史吧?唐暖皱眉,打断他:“魂引蝠真的会吸人的魂魄吗?”   奚白凤颔首:“说是死而复生,其实就是以魂炼魂。要救活一个人,一定会死更多的人,虽然与她饲养蝙蝠的本意背道而驰,可是到后来,她为了让沈宣年回来,根本不会在乎别人的性命。你当初就是知道了这件事,执意要阻止她,才会被她下药失忆。”   唐暖嘟囔:“我都失忆了,你还追杀我。”不过也好在有他追杀,不然她还占不了这具身子。   奚白凤没开口回应,自然是觉得他没必要和她解释什么。   庙中静默了一会儿,他又道:“我能想到的都已说完,还有什么事你们赶紧问。”   顾方思靠在柱子上,短短的静默却差点让他睡着,他伸手用扇子轻敲脑袋,笑问:“淮王府的大火,你可知情?”   奚白凤回道:“不知,我还当是你们放的。”   “这就怪了……”   “大师兄!”人未到声先至,郭岱从庙外风风火火的冲进来,不远处跟着袁浅,“大师兄,我和袁师兄跟了赵王一路,原来他们去了奚家鬼堡。后来赵王接了封信,一大队人就急匆匆的回来了。大师兄,你们真是的,放火这么好玩的事不叫我,我和袁师兄跟踪那群人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   当时是谁拼命嚷嚷要去跟踪的?邱子霜习惯郭岱的脾气,懒得理他,问袁浅:“淮王府现在情况如何?”   袁浅拍掉身上一路沾染的尘土,回道:“看起来乱成一团,火势很大,似乎府宅北面最为严重。只是有一点有些奇怪,九方翩翩一下马车就疯了一样往府里撞,赵王反而平静的很。”   “虽常闻赵王性情寡淡,处变不惊。只不过,魂引蝠的院子出事,还能这么平静,倒像是事先知情。”邱子霜抬手拍拍袁浅肩膀,“辛苦你们了。”继而转身道,“看来赵王打从一开始就想借我们之手除掉魂引蝠,只是,他这么做若是想挑起两国战事,就不该放了我们;若不是,那其目的我们更无从得知。”   “我看还是尽快回国早作准备的好。”顾方思接话,“至于奚白凤——”   话未说完,被李晴画打断:“放他走如何?说到底,他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说到底,奚家鬼堡都毁了,他的脚又废了,也惹不出什么大事。说到底,他也还是他的舅舅。   顾方思点头道:“我正有此意,诸位可有意见?”众人想法相近,自然没有异议。奚白凤倒真没想到自己能走的那么轻易,皱眉愣了半晌,这才哼了一声,一瘸一拐朝庙外走去。   “那个——”身后传来李晴画的声音,“你不打算和我回去看看娘?”   奚白凤轻笑:“回去?我能‘回去’的地方只有奚家鬼堡。我若是想,自然会去,你少管我。”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对羊脂白玉,朝后丢给李晴画,“你娘成亲时我没到场,虽说迟了一点,这对玉就算是补给她的新婚贺礼。”   李晴画歪了歪脑袋,眯眼笑着将玉收起来,迟了二十几年叫作迟了一点么?话说回来,自己那句话的重点又不在“回去”二字,果然和娘亲很像,只拣爱听的听。   李晴画是在埋怨奚白凤乱抓重点,唐暖却偏偏激动奚白凤说的“回去”二字,手也不自觉的攥紧顾随玉的衣袖:“可惜了,葶苧到死都不知道。”   “又在胡思乱想什么?”顾随玉扯出被抓皱的衣袖,轻拍唐暖的头。   唐暖抬脸一笑:“没什么,三公子,我们也回去吧。”顾随玉微怔,蓦然间觉得,也许四叔当初在客栈门口说的话会成真也说不定。 第七章独处   回来鱼丽山庄已经三天了,唐暖怨念无比。这几天来,三公子早出晚归,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就都和四爷在庄主那里呆着,也不知道有什么大事需要交代那么多天。难得她和三公子有那么点微微小的进展,全被庄主破坏了。   是日,唐暖照例去厨房端来饭菜,坐在饭厅等三公子回来吃饭。一等再等,等到饥肠辘辘,明月当空,居然还连个影子都没有。她心中恼怒,冒出新婚小媳妇般的思想——不回来吃饭也不知道让人过来说一声,害她等那么久。想着,手上已有了动作,好端端一碗饭很快被搅的乱七八糟,看了叫人毫无食欲。   顾随玉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惨相——饭菜一股脑被搅在汤碗里,筷子散落一地,罪魁祸首却抱着个空碗趴在桌上流口水。   他走过去,端详一阵,然后伸手毫不留情的捏起她脸颊。   “疼疼疼……”唐暖被痛醒,顺着惊叫起来。一手擦口水,一手揉脸蛋,半晌才回过神。定睛一看,三公子就这么嗤笑着站在跟前。   见他回来,唐暖先是一喜,突又想到自己现在还在生他的气,怎么能一见人就贴上去那么没节操,遂放下脸来,有气无力道:“你回来啦。”   “你就用这种饭菜等我回来?”   “混一起吃才营养。”唐暖不客气的用勺子装了一碗“猪食”递过去,“要不要热一下?”   顾随玉嘴角扬起,淡定的接过来搁回桌上,拍拍自己的腿:“过来坐。”   唐暖傻眼,不可置信到说话都开始结巴:“坐、坐哪里?”顾随玉未答,直接揽了她的身子过来,顺利的摆到了自己腿上。   “你刚才是在和我闹脾气?”他瞄着桌上的狼藉。   没反应。   “气我回来晚了?”   继续没反应。   “那我补偿你?”   仍然没反应。   “小唐?”顾随玉推了推她,“真傻了?”   唐暖僵直着身子,艰难的把头转向顾随玉,仔细端详,用力端详,心中默念着:这货不是三公子这货不是三公子这货不是三公子……   缓了半天的劲才开口道:“三公子,其实你是三胞胎吧。”   “呵,这话怎么说?”   “我总觉得,自从圆月盟回来以后,你就不怎么正常,和以前的三公子一点也不一样。”唐暖小心的回答,一边不动声色的把身子往外倾,尽量保持距离。   顾随玉极自然的把她捞回来,问道:“那你比较喜欢哪一个?”   “两个都……”即刻就要出口的不字被硬生生吞下去,唐暖表情扭曲的挤出两个字,“喜欢。”这个不能算假话,她的确喜欢三公子,可是,不管先前的别扭还是现在的变态,这个不正常的压力是怎么回事?还不如和宵冰呆一块来的轻松。   顾随玉似是一脸恍悟:“原来你喜欢我,我之前都不知道。”   ……骗表白的人都该浸猪笼……   唐暖很不自在,坐在男人腿上什么的她想都没想过,更何况这个男人和她的关系还不清不楚的。她下意识伸手抵住顾随玉的胸口,苦脸道:“三公子,你要是受了什么刺激,尽可以跟我说,憋在心里肯定会把人憋坏的。”不要动不动就来这么一出,很吓人。   顾随玉嗤之以鼻,目光含笑的看着她。左手向上一抬,外面便飞进一只灰丑丑的鸽子。唐暖好奇,也顾不上顾随玉并未移开的目光,直接被鸽子吸引了过去。顾随玉心中略有不甘,原来自己还没有一只丑鸽子有吸引力。他轻叹口气,取出信来,大大方方的展开,也没防着唐暖。唐暖忍不住凑过去一看,不禁嘴角抽了抽,好吧,她看不懂——与其说信上写的是字不如说更像画一些。   顾随玉看完信,故意在唐暖眼前抖了抖:“送给你看?”   唐暖置气的推开:“我才不要看。”   顾随玉将信缓缓放入桌上那盆堪比泔水的杂烩中,待汤水浸湿了整张纸,与纸上的墨汁混糅在一块,这才满意笑笑,收回目光。一回神,正与唐暖嫌鄙的眼神撞到一起,他倒不在意,偶尔让她嫌弃一下也无所谓。   丑鸽子似是能懂人心会看情势一般,咕咕叫了两声便自顾飞走了。顾随玉又把唐暖捞的近一些,将她抱在怀里道:“以前一直都没时间问,你在鄠国,可吃过苦头?”   唐暖不由鼻子一酸,先前的不自在和紧张好像瞬间消失了,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就这么赖着,回道:“还好。只是,你和四爷都不在,遇到什么事我都要自己扛,我不喜欢。皇宫里面的人都很复杂,我也不喜欢。”   “不喜欢复杂的人?”   “不喜欢。”唐暖摇头,顺便偷偷把含在眼里的泪水擦到顾随玉衣服上,“鄠皇、淮王、奚白凤,我都不喜欢。还有那个赵王,我当初真以为他像传闻所说,淡薄名利,心宽的跟海一样,想不到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随玉抿嘴笑道:“海固然宽广,可是也很深啊。小唐怎么这个道理都不懂。”   唐暖不说话,这个道理她之前还真没想过。   顾随玉捏捏她的头发:“小唐喜欢鱼丽山庄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唐暖有点不安,从他怀里钻出来,坐直身子:“三公子你今天到底想说什么?”   “你别那么多心,”他把唐暖的脑袋按回来,“我们从来没这样聊过天,关于你的事,我其实知道的很少。”   他们非得用这种姿势谈心么?压力感渐渐回来了,唐暖又有些无措起来,岔开话题:“三公子,你……这样累不累?我最近好像又重了几斤。”   “我体力很好,以后你会知道。”   语气暧昧,内容含蓄,意义深远。唐暖反应一阵,顿时觉得消化不良,整个人都烧红了。她像被针扎了似的跳了起来,动作幅度大到差点掀翻桌子,几个盘子应声落地,小小的饭厅在经过短暂的安静后,又热闹起来。   唐暖大窘,结巴道:“我、我去拿扫帚来收拾。”顾随玉哪肯让她轻易脱身,起身一拉,将她围在桌子与手臂之间,道:“你好像很怕我?”   “也没有很怕……”唐暖咽咽口水。大哥,你这么间歇型的发一次情,一般人都会怕你的。   “那你躲什么?”凑近,凑近。   唐暖被逼的退无可退,瞬间暴躁了,紧闭着眼睛口不择言瞎喊一气:“我躲什么?我才要问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又不是宠物,你高兴了抓来玩一下,不高兴了就扔一边不管。我跟你什么关系,得让你这么耍着玩!都是兄弟,宵冰就比你正常多了……”喊着喊着,唐暖只觉周身空荡荡的,小心睁眼眯开一条缝,吔?人呢?她撑住桌子站定,饭厅里果然没了顾随玉的踪影。不是生气了吧?唐暖暗想,咬咬嘴唇,也赌气回房去了。   顾随玉的确不怎么高兴,听到宵冰二字立刻甩手走人,走到门口,就见到顾方思不怀好意的笑脸。他憋屈的哼了一声,撞着四叔的肩膀走了出去。   顾方思在后面一路跟着,幸灾乐祸道:“大老远就听见暖丫头在瞎嚷嚷。怎么,吃醋了?自己的醋都吃?”   顾随玉倏地停下:“宵冰是宵冰,我是我,我和他不一样。”他转过头,“小唐也许……可能更喜欢和宵冰在一起。”他虽算得上在吃醋,却不是因此而生气,否则岂不是太小气了点。只是,听到唐暖说的那些话,心里就是不舒服,莫名的火大。   顾方思搭着侄子的肩:“暖丫头喜欢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小玉,女人不是这么追的。”果然还是现在这副别扭的样子看着比较顺眼,从小看他别扭到大,突然转性他还真不太习惯。   “我又没在追她。”顾随玉好像更不高兴了,“她本来就跟我在一起。”   “……”谁跟你在一起了?顾方思抚额,他这到底算是个什么逻辑,“你凭什么这么觉得?”   “我表现的不够明显么?”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   “她要是明白,就不会说刚才那些话了。”顾方思叹气,“其实我现在来找你也是为了暖丫头的事,虽然我们是瞒着你爹,但他早晚会知道,你要早作准备。”   顾随玉还在消化他的话,随便答了一句:“我知道,我先去找小唐。”然后满怀心事得朝唐暖房间走去。   唐暖的房里还亮着灯,顾随玉敲了敲门:“小唐?”   “小唐死了。”唐暖没好气的回答,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似乎自刚才一口气把真心话说出来以后,自己的形象伟岸了许多,碰到顾随玉也有底气了多。   顾随玉皱眉,在门口踟蹰着,早知道就该问问四叔女人该怎么哄。他抬起手,又想敲门,至少让她把门开了再说吧。刚要敲下又停住了,要是敲了她还是不肯开门他该说些什么?四下一犹豫,门居然吱呀一声开了。   唐暖看见门口的顾随玉也愣住了,她还以为那么久没响动,人肯定是走了,正想开门骂两句解解气,谁知一开门却见到顾随玉一脸郁闷的在那里傻站着,终于破功,“扑哧”笑了出来。   “三……”才刚说一个字,唇便被封住。微麻的触感,教她突然想到淮王,那悲催的一吻,既没有感情又没有温度。可是这次不一样,同样凉凉的,却能清晰的感觉到那边传递过来的感情。   这个吻确实有些冒险,连顾随玉自己都未及反应,身体就先大脑一步做出行动了。但既然到了这一步,自然不可能就此作罢,他将唐暖推进房去,轻咬了她的嘴唇,用眼神提醒她专心一点,然后继续在她唇上嘶磨。唐暖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瞪着个眼睛与他对视,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顾随玉终于吻不下去了,什么热情都被她瞪没了。他停下来,懒得看她,直接搂到怀里:“我以为我不说,你也会懂。”   唐暖怔了怔,她不是不懂,是不敢懂,他从来没有给过她这种自信。她伸手抱回去:“那我现在懂了,算不算很笨?”   顾随玉笑笑,揉乱她的头发:“还过得去吧。”   -----------------------------------------------------------------------   有一瞬间,我觉得我把小顾写渣了,还好,扳回来了。⊙﹏⊙b汗 第八章偷龙转凤   天气晴好。   唐暖眯着眼睛在后山茶园里散步,惬意的享受阳光和茶香。不远处,顾随舟和柳下静都在,两人指指画画的,似在讨论什么东西。待唐暖又走近几步,便被两人发现。   柳下静朝她招招手:“小丫头这么闲?正好,以花入茶是你想出来的,这盏茶你品品看。”   唐暖心中惭愧,明明她也没打算剽窃花茶这个概念。摆手道:“其实我不会品茶,一般不怎么难喝我都能喝得下去。你们不要太指望我。”她接过茶盏,有些烫,只小心的咪了一口,遂喜上眉梢,“桂花茶?桂花开了吗?”   “后山有几棵早桂。”柳下静答,“感觉如何?”   唐暖想了想,别的也说不上来,唯独这香味沁人心脾,便点头道:“很香。”   顾随舟笑问:“三弟在房里吗,怎么没和你一起出来?”   唐暖奇怪:“三公子不是在庄主那里么?”   顾随舟与柳下静对视一眼,有些慌:“魂引蝠的事都交代的差不多了,今日三弟并没有到过爹那里。我还想依三弟的性格,应该是在房里休息,怎么会……”   “会不会在四爷那里?”   “四爷刚刚就在这里,饮了桂花茶,硬说要去采桂花,拉着清棠和暮月已经过去了。”柳下静反驳,“随玉莫不是,不在庄里?”   唐暖突然忆起昨晚的鸽子和信,联想到也许和三公子失踪有些关系。他这么一声不响的出庄,也没知会她一声,多少让她心里不太舒服。   “暖丫头!哎呦,你在这里呐。”不远处,管家顾坤迈着大步跑过来,路面不平整,他跑得一脚深一脚浅。   唐暖觉得自己虽没见过坤管家几回,但凡是见到他,他都在跑。也真是难为他了,都一把年纪了。   “坤叔,你跑那么急做什么。”顾随玉迎上去扶他。   顾坤摇摇头:“少庄主,永擎镖局的邵镖头带了一帮人过来,要庄主把暖丫头交出去。”   “把小唐交出去?这与小唐有何关系?”   “这我在屋外,也没怎么听清楚,一看事态不对,便先来找找暖丫头。”顾坤边擦汗边道。   闻言,柳下静不禁轻笑道:“这么说,坤叔你刚才一直在听庄主的墙根?”   顾坤翻了个白眼给他:“小子别打岔。暖丫头,你可知道邵镖头找你是为了何事?”   唐暖面色有些苍白,这次的事好像她真应付不了。她咬咬嘴唇,开口道:“大概,是因为……”   “因为她是九方翩翩的女儿。”桂花香扑面而来。唐暖一抬头,见到顾方思托着一小篮桂花,喜气洋洋的走过来。她顿时有种无力感,她都大祸临头了,这人是在这里喜个什么劲啊!   “哦呀,这事还真是头一次听说,四爷瞒的好啊。”柳下静与顾随舟对视一眼,扬扬下巴道。   唐暖急忙上去扯住顾方思的衣袖:“四爷,现在怎么办?”   顾方思笑答:“既然他们要人,那把人交出去不就行了,是吧,小静?”   柳下静亦以笑脸相对:“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顾方思一把搭住他的肩:“你想要什么好处就直说。”   “四爷这么说就不对了,”他看了顾随舟一眼,顺便伸手把搭在肩上的手拨开,“少庄主还在这里站着呢。更何况,我说了,四爷的话我不明白。”   “好吧好吧,清棠暮月以后给你当徒弟,我房里的金玉算盘也归你了。”顾方思继续搭上。   “成交。”柳下静双手一合折扇,爽快应下。   唐暖只觉一阵风从身边刮过,便不见了柳下静的身影。她讷讷问道:“你们在说什么我真没明白。”   “这你就不用管了。”顾方思敲敲她的头,转身朝顾随舟道,“小舟,这次要借清棠用用,你不介意吧?”   顾随舟微汗,原来四叔还记得清棠和暮月是他的丫鬟么?   “清棠同意就行,只是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   “清棠从小跟着你一起学的功夫,怎么也不算太差,到时候要从永擎镖局的人手上逃出来不成问题。更何况,小静也会暗中保护,你不必太担心。”顾方思安慰道,继而语气一改,叮嘱唐暖,“至于你,回房间好好呆着,别在外面晃荡,免得给我们添麻烦。”   唐暖识趣的点头,不让多问就不问了吧,反正四爷总不会害她的。   *   行云阁一如往日的气氛沉闷。顾方扬有些头疼,前些日子除了应付朝廷的人,还要处理圆月盟余孽的事,已经忙的不可开交。谁想到,本以为可以了结了的魂引蝠之事,根本了结不了——唐暖是九方翩翩的女儿,这么重要的事,他们居然敢瞒着他!   现在可好,九方翩翩发了疯再次失踪,邵哲仍旧杳无音讯,邵镖头既找不到元凶,又找不到自己儿子,怎么肯放过这唯一的线索。   “邵镖头先别急。”顾方扬继续安抚,“不如,我先派人带了唐暖过来,有什么事先在这里说,你看如何?”   邵镖头到底给盟主面子,也知道自己脾气不好,先前态度过于强硬,便点头道:“盟主放心,邵某人虽是个粗人,也不至于欺负个小姑娘。有劳盟主了。”   顾方扬微笑,给身边的随从打了个手势,随从便出了阁去。走到半路,却迎面碰到顾方思和唐暖,他赶紧走过去施礼:“四爷,庄主要我带唐暖过去一趟。”   “大哥没让我也过去?”顾方思问。   随从摇摇头:“只说了带唐暖过去。”   顾方思挑眉,看来这次把大哥气的不轻,要留着他秋后算账了。他轻推身边的唐暖一把:“你去吧,自己注意。”   唐暖笑着应了一声,跟在随从身后走了。没走两步,右手一抬,往随从脖子上猛敲下去,随从晃了两晃软在地上不省人事。   顾方思将其从地上扶起来架着,摇头道:“清棠,你下手会不会狠了点?”   对面的“唐暖”掩嘴笑笑:“怎么说也是庄主身边的人,我担心打不晕他。”此“唐暖”分明已是易了容的清棠。   “清棠,你这动作太得体了,哪有那个小丫头的冒失样。”柳下静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顶着一张与那随从一模一样的脸。   清棠三两步过去扯住他袖子:“那师父看,这样像不像?”   “还有点样子。”柳下静满意点头,对顾方思施了一礼,声音也变了调,“四爷慢走,小人先带唐暖过去。”   顾方思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不禁感叹,小静的易容术果然精妙,一气呵成,惟妙惟肖。只是,现在连大哥的随从都给截下了,不知道到时候他该发多大的火。   他将人背起,脚一点地,转身朝朝露园掠去。   朝露园的热闹程度,绝不亚于行云阁。顾坤缩手缩脚坐在椅子上,警惕的看着周围的一圈人。   暮月笑盈盈道:“坤管家,劳烦您在这里呆一阵了,来,喝茶。”恭敬递上一盏刚沏好的茶。顾坤勉强扯个笑脸接下。   顾随舟面色略带无奈,拍拍他的肩膀:“坤叔,委屈您了。”顾坤摇着头,摆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少庄主啊,你怎么也和他们同流合污……   唐暖谄媚的给他捶肩:“坤管家,其实我也不知道四爷干嘛要我们留住你。不过,你看你都一把年纪了,别整天跑东跑西的,坐这里享享福多好。”顾坤被她敲得要吐血,暗叹什么享福,怕是自己无福消受啊。可是,这种被儿女伺候着的错觉是什么?说实在的,感觉还不错。   几人都投入角色的很,完全未发现顾随玉已经在门口站了很久,失笑的望着自家书房里这诡异的一幕。终于,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唐暖手一顿,抬头见到自己想了一早上的人,立马抛弃坤管家,朝门口奔去:“三公子回来啦,要不要喝茶?”   “不用,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顾随舟见到他很是高兴:“三弟,你一早上上哪儿去了?”   顾随玉回:“没什么事,出庄走走罢了。”   顾随舟原本就是随口一问,也不来考究话的真假,道:“今日邵镖头来庄里找爹要人,你和四叔也真是,小唐这么大的事居然谁也不说。”   顾随玉皱眉,揽过唐暖问:“他们见到你了?”   唐暖摇头:“没有,四爷要我呆在房里别到处走。他和柳下掌事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到底做什么。”   顾随玉环顾房内,只见暮月不见清棠,心中了然,松口气道:“那就让他们折腾去吧。”他走进顾坤,同情的看他,“想不到连坤叔都被拉下水了。”   顾坤苦笑两下:“少庄主,三公子,你们看这事会不会太胡闹了,万一将来庄主发起火来,这真是……唉。”   “我看这事没有万一,是一定了。”顾随玉指指门外,光线遮挡处,顾方思背着一个人走进来。他将昏死的人放下,赫然露出的是庄主随从的脸。 第九章尾声   “回来啦。”秦广王头也未抬,继续奋笔疾书。   守乾几下扭到他跟前:“奴家也总算能交差了,大人,你以后别再和那什么司命星君打赌了,能赢才怪呢。到时候跑腿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小鬼差。”要不是他们打赌,他就不用变成渣男在奈何桥上跟唐暖吵架,就不用拼了老命把唐暖扔到戚国去,就不用累死累活的在那边帮她……总之,全都是打赌的错!   秦广王哼了一声:“我看你在那边呆的挺高兴的呀。这么一声不响的跑回来,你舍得?”   “奴家最怕她哭了,还是直接走的好。”守乾笑笑,“对了,刚才出去那上仙是谁?”   秦广王停笔,想了想:“啊,你说他啊,是司命星君的徒弟。说什么虽是我打赌输了的赌注,但到底还是帮了他师父的大忙,送点东西过来致谢的。”   徒弟?怎么那么眼熟?守乾绞尽脑汁,好像,似乎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某个雕梁画栋的宫殿,某个长身玉立的仙人也带了这么个徒弟……想到最后,他真心想要掀桌,司、命、星、君!   *   “……说起九方翩翩这妖女的女儿,说不定也会什么妖术。当日,永擎镖局的人从鱼丽山庄带着她离开,那时,我们武林盟主的随从还极尽职的一路送他们出城。谁想到啊,刚出荆阳不久,那小妖女假说累了,要休息一阵。邵镖头人多好啊,自然答应,更何况,这小妖女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跟她那娘亲一般,引得一众镖师顿生怜香惜玉之情。就乘着这当口,不知使了什么妖术,竟然就这么逃走了!这真是苦煞我们的邵镖头了……”   唐暖看台上那说书先生说的唾沫横飞,声情并茂,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待确定人皮面具还好好的戴在脸上才放下心来,到底是柳下掌事亲手做的面具,质素就是高。她朝旁边挪了挪,道:“三公子,你看我都快成江湖传说了,还能用妖术诶。”   顾随玉拿筷子敲敲她的碗,催促道:“快点吃,我们要赶路。”   片刻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酒楼,上马出城。   唐暖坐在前面,挑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顾随玉:“三公子,我们以后要到哪里去?”   “如果有一天你把以前的事记起来了,会不会想去找你娘?”顾随玉不答反问。   她是怎么也不可能想起来的啦。唐暖暗想,却又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只能摇头,给他吃颗定心丸:“跟着三公子很开心,以前的事我不想记起来。”   顾随玉扬起嘴角道:“若是跟着我,以后的日子也未必安全,你也开心?”   唐暖抬起脸望着顾随玉,脸红了又红,嚅嗫了半天,才道:“有你在怎么会不安全,你会保护我的。”   说完自觉肉麻,即刻把头埋了回去。埋了一会儿,身后的人一点动静也没有,又埋了一会儿,她感觉到他的胸腔有微微的颤抖,于是,再埋了一会儿之后,那个高兴的不能再高兴的人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唐暖几乎可以笃定,从她遇见他开始,就没见他笑得那么爽朗过。不禁心中欣喜,还好厚着脸皮说了那句话,不然还真看不到三公子笑成这个样子,只可惜,这份欣喜在下一秒就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声的懊悔。   她用力推他,却被禁锢的更紧,唇上的力道也加重不少。唐暖无语望青天,神啊,让三公子多少注意下场合啊,多少人在看他们两个?!她几乎都能猜到那些人在说什么——看呐,好一对奸夫淫妇,光天化日之下做此等伤风败俗之事,真当是世风日下啊!   许久,她才得了自由,赶紧大口喘着气,见对方又有吻上来的趋势,拼命拿手挡住:“三、三公子,路上人都在看我们诶。”   “是吗?我怎么没见到人。”凑近。   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无视人家比较好吧。唐暖继续拉远:“那个,那个你多少看下路啊,马会跑偏的。”   “马自己会看路,少操心多余的事。”再度凑近。   “我刚才吃了大蒜!”终于狗急跳墙。顾随玉瞬间停住,唐暖这才松了口气,挡着的手也松懈下来。   “你根本不吃大蒜。”话音一落,唐暖还没来得及反应,顾随玉已然再度得逞。唐暖无力的靠在他怀里,脑子明显迟钝了许多,想不了复杂的东西。她放弃最后的挣扎,双手不自觉挽上他的脖子,想着,算了,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剧场二私奔   顾坤在院子里打转,不好不好,三公子和暖丫头要私奔了,要不要告诉庄主……等等,还是先找阿静商量商量。   顾坤:阿静,阿静……   柳下静:坤叔,你看起来很累啊。   顾坤:是啊,跑了好多路。   柳下静:刚泡好的茉莉花茶,这还没上市的,坤叔可是第三个喝到的人。   顾坤喜:哦?少庄主研制出的新茶?   柳下静:嗯。如何?   顾坤:真是香气浓郁,味道醇厚。好茶,好茶!   柳下静:坤叔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顾坤:没什么——啊,有事有事,三公子和暖丫头要私奔了!   柳下静:哦。   顾坤:阿静?   柳下静:奔去哪啊?   顾坤:没偷听到。   柳下静:要不你先去问问,若是太远,就帮他们备一辆马车,选几匹好马。花了多少银子,我这边账上划给你。   顾坤:嗯嗯,也好……咦?   柳下静笑:还有事?   顾坤:没,没事了,你继续喝你的茶。   柳下静:哦,坤叔慢走。   顾坤:……   顾坤:少庄主,少庄主……   顾随舟:啊,坤叔,这么急急忙忙的什么事?快坐下歇会儿。   顾坤:少庄主啊,三公子和暖丫头要私奔了,今晚就走。   顾随舟急: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顾坤:刚不小心偷听到的。   顾随舟凝眉:这……这……唉,也罢。其实我知道三弟在这里过得不开心,只要他高兴,就随他去吧,小唐——不,是弟妹,弟妹虽然偶尔笨手笨脚了一点,但是个好姑娘,一定可以照顾好三弟的。只是不知道他们东西准备的怎么样了,三弟是第一次私奔,万一出了门才发现少了这样那样的,再回来拿就不容易了。   顾坤:少庄主……   顾随舟:这样吧,我把该带的东西列一份清单等会送过去,免得他们丢三落四的。   顾坤:…………   顾坤:四爷,四爷……   顾方思:嗯?   顾坤:三公子和暖丫头要私奔了。   顾方思:……   顾坤疑:四爷?   顾方思:然后呢?   顾坤:没然后了呀,这事还不够大吗?   顾方思:哦,这事我知道。   顾坤:你怎么知道的?   顾方思:因为是我教唆的。   顾坤:………………   第二日傍晚。   顾坤:庄…主——   顾方扬:阿坤,做什么畏手畏脚的躲在门口,有话进来说。   顾坤:庄主,那个,三公子和暖丫头私奔了。   顾方扬: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顾坤望天:不、不知道。刚才去三公子房里,才发现,那个,他们东西打包走了。   顾方扬:阿坤,你撒谎的时候死鱼眼你不知道吗?   顾坤:是、是吗。   顾方扬逼近: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们要走?   顾坤:庄主……   顾方扬:嗯?!   顾坤脚软:庄主,我昨天就听到他们说了。   顾方扬:那你昨天怎么不说!   顾坤:我说了,和阿静说过,和少庄主说过,和四爷也说过。   顾方扬怒:你真能挑人啊,怎么不和我说!   顾坤:……和您说,那…他们还走得了么。   顾方扬:&%¥&#@%   半个时辰后。   顾方思:阿坤犯了什么错,你居然罚他去绣荷包?   顾方扬:我没罚你们就不错了,玉儿与那丫头私奔的事,个个都知道,就想瞒着我一个人?   顾方思笑:我看大哥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顾方扬恼:谁说我知道!   顾方思:那就怪了,昨晚是哪个无理取闹的,硬是要守后门的大半夜去买叉烧包?   顾方扬轻咳:我爱吃。   顾方思:大哥这又是何必,毕竟父子一场。   顾方扬背手叹气:玉儿有你们疼,足够了。我这个当爹的,就留给他恨吧。   -----------------------------------------------   双鱼魂是鱼丽系列的头一篇,到这里子卷就全部结束了,子卷里有很多埋下的伏笔又没有解释的会在后面几卷里一一写出来。接下来的丑卷会是另一个故事,但和子卷肯定是有关联的。不过在丑卷之前,会先更另一篇文《春来燕莺忙》,希望大家支持,鞠躬~~~致谢~~~ 鱼丽:双鱼魂外篇   番外司徒和林双双篇   淮王被软禁了。   前些天,有人打探到一些宫里传出来的风声,说是淮王私自把鄠国天命福星送出宫去,图谋不轨。鄠皇知道后气极,震怒之下便将自己最疼爱的儿子给关押了起来。   消息很快在淮王府里传开,整个府邸几乎炸开了锅,丫鬟奴才们纷纷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以免遭池鱼之殃。只有老管家和几个跟了淮王多年的老人死守着府邸,巴望着淮王能够回来。   林双双看着府里乱糟糟的一团,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于是想到了北苑,自己正好趁乱可以去一探究竟,说不定真能发现魂引蝠相关线索。   她穿梭在交错的走道间,时不时有匆匆忙忙的人擦身而过。   走了许久,前面不远就到北苑了。走近几步,她停了下来不敢向前。原来不论周围如何混乱,北苑的守备还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丝毫没有改变。她想了想,还是迈开脚步,果然,守卫发现了她,拦住不让靠近。   林双双尽量镇定,笑道:“大家都忙着逃命,几位大哥还不走?”   守卫语气生硬:“林姑娘,这是我们职责所在,怎能像那些没见识的小人一般,一有风吹草动就顾自己逃命。倒是林姑娘,为何不走?”   林双双尴尬了:“呃,听你的意思,像是在说我就是那种没见识的小人……”   守卫自知失言,但仍旧面不改色:“失言了,林姑娘多担待。姑娘若没别的事,就请回吧。”   人家都开口赶人了,自己也没理由赖着不走。即便一无所获,她也只能作罢。   夜幕又一次降临,林双双在房里发呆,连油灯都忘了点。估计是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外面安静的可怕。到底走不走呢?若是不走,到时候宫里来人,也不知道会怎么处置淮王府里的人;若是走了,又能到哪里去?兴许是出了淮王这样的事情,边城戒严的厉害,原本还能联络上的邱师兄最近也杳无音讯了。靠她自己,根本没办法回国。   “咯吱——”门外传进一声响动,林双双吓了一跳。府里少了人巡逻,别是进贼了吧?她顺手拿剑,悄步走到门边。   门开了条缝,从外面探进一只手来。林双双屏气敛声,静等贼人进屋。一个黑影迅速窜了进来,林双双抓准时机,一剑劈了过去。   黑影反应更快,立马拔剑迎来。两剑相抵,在月光下闪着瘆人的寒光。   “双双,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林双双立马撤了剑,惊喜道:“司徒?你回来了?”   司徒也收起剑,点头道:“嗯,你收拾一下,跟我走。”   “去哪里?”   “我送你到食定,”他从怀里拿出一块铁牌,“把这个拿给东城门的守卫看,自然会放你出城。出了食定,你只管往东南走便可到月栖。”   林双双忙问:“那你呢?”   “我还要回京城,殿下出了事,我不能丢下他不管。”司徒说完,即刻催促道,“别多说了,赵王的人马明日就到了,我们抓紧时间走。”   林双双皱眉,心里憋得难受,又说不出为什么,只能听他的话,迅速收拾好衣物,连夜离开淮王府。   第二日,果然传来淮王府被围的消息。   两人没日没夜的赶了好多天的路,总算到了食定城边郊,再走些路,即可进城。司徒与林双双勒住马的缰绳,放慢速度,一前一后朝西城门走去。未走太近,司徒突然停而不前。   “怎么了?”林双双奇怪。   司徒皱眉,指了指西门城墙:“我的缉拿令。”   “缉拿令?!”林双双惊呼,“怎么会?你的意思是,你其实是从宫里逃出来的?”   司徒道:“不算,殿下被扣时,我本来就在宫外办事。前些天一直没有动静,我还以为皇上并没有理会我的打算,想不到还是出了缉拿令。”   林双双顿时紧张起来:“那怎么办?你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司徒迟疑下道:“你自己去吧,已经到了这里,不需要我带路了吧。”   “可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可是”什么,就是……就是……反正就是心里难受,就是不愿意这样走掉,总觉得空落落的,缺点什么似的。   “快去吧,天色晚了,再不过去就要关城门了。”司徒推了她一把,顺手一拍马背,马儿便迈开步伐小跑着往城门去了。林双双不住的回头,看到司徒还在原地望着她,鼻子一酸,差点掉眼泪。进城的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那种憋闷的感觉,叫做舍不得。   司徒等到林双双进城,这才放心的掉头回去。连日奔波,身下这匹马已经累得很,跑起来都几乎有些不稳,好几次磕绊,差点把他摔下去。   这样下去不行,还有好长的路要赶,更要应付应该已经遍布全国的缉拿令。不得已,他勒了缰绳,在附近找了处山洞,准备休息一晚养精蓄锐。他把马儿牵到附近的水源,在树上拴好,自己则在山洞生火,取出些干粮充饥。   火堆上噼里啪啦窜着火苗,司徒双目呆滞的望着,像是看入了迷一般。   “我看咱们前些日子捡回来的青菜姑娘就不错。”   一句话从脑海中响起,司徒身子一震,眼睛恢复清明。呵呵,青菜姑娘……想到那天殿下跟他提起林双双,他还死不承认,现在人真的走了,自己又想念的不得了。   “长得又漂亮,会做饭会照顾人,每天只要有个青菜就满足的姑娘到哪里去找。”   是啊,这么好的姑娘,自己怕是找也找不回来了。只是,他一个说不定明天就会死的人,何必还要想这些有的没的。   “司徒!”   司徒还沉溺在回忆之中,听到这声呼唤,自嘲的一笑——这都出现幻听了。他甩甩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点。   “司徒!”   又是一声,他下意识抬头看去,火光之外,竟见到林双双牵着一匹马立在山洞口。呃,不是连幻觉都有了吧?他不可置信的从地上站起来,直直盯着林双双,似乎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一般。   “司徒,”林双双又叫,这回,声音有些发颤,“我还以为找不到你了。”   司徒这才惊觉眼前站着的,是活生生的林双双。他几步跨过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眼睛有些泛红:“我来找你的。我找了很久,还以为你已经离开食定了……”   “你……”司徒皱眉质问,“你找我做什么!都让你赶紧回去了。”话音刚落,就见豆大的泪珠从林双双眼眶里落了下来,一时慌了神,手忙脚乱的去擦,“你哭什么呀,哎,别哭了,我又不是在凶你。”平时吵架的时候那么有气势,今天这是怎么了?   林双双干脆扔掉手里的缰绳,一把扑进司徒怀里,哽咽着:“我想见你,我还有话没跟你说,就这么回去我不甘心!”   司徒僵住了,从来没想到林双双会突然过来抱自己。愣了半天,才记得轻拍她的背以示安慰,轻声道:“别哭,有什么话你说。”啜泣许久,林双双才逐渐安静下来,红着脸从司徒怀里挣脱开来。   司徒觉得有点失落,还是笑了几声,道:“我先牵马过去拴好,你在里面等我。”   林双双低头应了一声,往火堆走过去。司徒牵起缰绳,将它带到自己马儿的附近,拴在树干上。回来的时候,见到林双双抱膝坐着,下巴抵在膝盖上,仍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竟有了一丝紧张,为了掩饰,便往火堆里加了些树枝,开口道:“你想说什么?”   林双双没立即答话,而是沉默了一阵,才问他:“司徒,你能不能跟我一起走?”   司徒顿了顿,摇头道:“我是一定要去救殿下的。”接着,便开起玩笑,“怎么,没我在,一个人上不了路?看你平时大大咧咧的,原来胆子那么小。”   要在以前,林双双少不了要跟他抬杠的,可是今天不同,她来找他,不是为了来吵架的。她把头埋在手臂和膝盖之间,闷头小声道:“司徒,我喜欢你。”   司徒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讷讷道:“你…说什么?”   “我喜欢你。”林双双重复一遍,咬咬牙,抬头看着他,“我说我喜欢你,你能不能跟我一起走?”   一字一句,都重重击在他的心上。司徒移不开目光,只能和她这么僵持着,终于,握了握拳:“可我不喜欢你。”   即便做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林双双还是有些撑不住。勉强扯开一个笑脸道:“没关系,我只要说出来就好了,说出来以后就不会后悔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回来跟他告白,结果还是被拒了,这种滋味真不好受。林双双觉得没有脸面继续留着,倏地起身,“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那……那个,我先走了。”说完便真的要往外走。   司徒下意识的拉住她的手:“双双!”   林双双一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司徒慌忙松开,尴尬道:“你能去哪里?城门都关了吧……不然,今晚就在这里将就一下。呃,你睡里面,我在这里守着。”   林双双犹豫再三,外面荒郊野外的,的确无处可去,硬着头皮答应了。   气氛仍旧僵持着,哪怕林双双去睡了之后,也没有丝毫的改变。司徒一直背对着她,专注于眼前的火苗,不敢往后看。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听到身后均匀的呼吸声,他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终于忍不住回过头去,林双双似乎已经睡熟,全然不知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司徒慢慢走过去,尽量不发出声音,免得惊动她。行到跟前蹲下,就这么看着她熟睡的脸庞,许久都没敢有下一步动作。   傻看了许久,他才叹了口气,犹豫着伸手去触碰她的脸。一接触上,便再也不愿离开。他拨开她脸上的碎发,手指划过眼角、脸颊、嘴唇,然后是下巴。胸腔的躁动无法抑制,微微抬起她的下巴,俯身吻了下去。原本只想浅吻辄止,略一分开,就觉得不够,于是再度吻上去。反复几次,他不得不勒令自己停下。   ——到此为止了,别盯着人家嘴唇看了,还是回去盯火堆吧。   司徒正打算拉开距离,突然脖子上缠上一双手臂,硬生生将他往下拉。他重心不稳,差点摔在林双双身上,慌忙用手撑住地面。还没反应过来,对方的唇已经贴了上来。司徒知道林双双已经醒了,心里想着挣脱,手上却未作出任何动作,反而打断林双双笨拙的动作,反吻回去,拿回主动权,舌头轻易撬开她的牙关。   林双双被这一举动吓到,不禁低头想躲。司徒略恢复理智,放开了她。两人的呼吸都有些凌乱。林双双早已是满面通红,双唇微肿,她调整一下呼吸,道:“你刚才骗我?”   司徒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看。   “你要去救淮王,我不拦你。你跟我说实话,好不好?”   “双双,”司徒低哑着声音,“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刚才跟你说了假话。”司徒只能认了,“我不想拖累你。”   林双双摇头:“我会等你的,你救了淮王以后,一定要到戚国来找我。”   “好。”他答。   两人相视无言。林双双表面上还算风平浪静,心里却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做了大胆的决定。她收紧手臂,慢慢闭了眼,下巴也随之微微抬高。司徒眼神暗下来,呼吸再度急促起来,低头含住她的嘴唇。   一夜过后……   我开玩笑的。   唇舌交缠间,司徒已然理智全无,只能顺着本能走。他拉下她的一只手压制住,轻轻摩挲着,另一只手不自觉的在她身上游走。缓缓探到腰间,稍用力一扯,衣带尽开。手探进里衣,停留在她的腰间。常年握剑的手心布着一层薄茧,触到肌肤,林双双的身体不由的战栗着。   他不再滞留,再进一步向上探去,隔着肚兜抚至胸前。林双双一惊,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些细碎的声音,她下意识的用手去推他,谁知最后却绵软无力,惟有象征性的伏在他的胸前。   终于,司徒不再只满足于唇,将阵地转移,从耳垂一路舔舐亲吻,每一个动作都轻柔舒缓,直至脖颈间。而后,觉得胸前那片布料实在过于碍事,于是顺手一扯。唇舌继续往下。   “司徒…”林双双惊呼,“你别……”已然句不成句。   司徒几乎不给林双双任何喘息的机会,一路攻城略地。她只觉全身瘫软,异样的感觉让她不自觉的去抓身边的东西。稻草、石块、衣裳,或者干脆抓司徒。司徒被她抓的生疼,却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带着她继续沉溺。   衣衫尽褪。   司徒进入她身体的瞬间,林双双猝不及防,惊呼声淹没在他略带侵略的深吻中……   第二日,林双双醒来时,司徒不见了。褪下的衣衫整齐的叠在跟前,身上则盖着司徒宽大的外袍。她失落着,自己穿好衣服,抱着司徒的外袍发呆。昨晚的一切像是做梦一样,但稍一回想细节,脸立马就发烫的厉害。   “你醒啦。”   林双双猛一抬眼,只见司徒站在跟前。失落感完全被喜悦替代,她略带惊讶道:“你没走?”   司徒蹲下:“你都没醒,我怎么可能走。”他抚着她散落的头发,“不过,现在我真的要走了。”   林双双伸手抱住他:“你答应过我的,会来找我。以后到了戚国就去兰屏郡,那里有个容陉县,你随便问一问人,都会知道琼连洲在哪里。我在那里等你。”   司徒笑着点头:“我记下了。”他吻了吻她的额头,“走吧,我把马都牵来了。”   林双双有些吃力的起身,跟在司徒身后慢慢走着,尽量不让他看出异样。   司徒把缰绳交到她手上道:“若是骑不了马,就用走的。实在不行,就在食定休息几日再走,出城令没有期限,随时能用的。”   林双双听明白他的意思,再度脸红。自己刚才还怕他知道,原来他心里清楚的很。   两人道了最后一次别,一南一北,从此一别如雨。   -----------------------------------------------------------------   嗯,第一次写“船戏”,这个尺度应该不算大吧,不算吧,不算吧?~(@^_^@)~   新年马上就到了,5000字奉上,小h奉上,权当福利啦,哈哈……   祝大家新春快乐,龙年如意! 鱼丽:双鱼魂作品相关   关于鱼丽系列   其实这个应该是“写在前面的话”,可是一不小心就变成“写在后面的话”了。一直在想需不需要解释一下此文题目的由来,可是又觉得没有这个必要,看了文大家都应该可以理解才是。直到前几天我自己的朋友追问“鱼丽”的意思,我才想到加写这么一段话。   其实,“鱼丽”的本意,大家应该都知道,是出自《诗经·小雅·鱼丽》,全诗为:   鱼丽于罶,鲿鲨。君子有酒,旨且多。   鱼丽于罶,鲂鳢。君子有酒,多且旨。   鱼丽于罶,鰋鲤。君子有酒,旨且有。   物其多矣,维其嘉矣!   物其旨矣,维其偕矣!   物其有矣,维其时矣!   描述的是一副酒肴丰盛、觥筹交错、宾主同欢的情景。   此文中的“鱼丽”便是取义其中的“鱼丽于罶”,鱼儿落入捕鱼篓的意思。至于这里的“鱼”指代的是谁,嘿嘿,答案昭然若揭。所以,剧透一下,整个鱼丽系列,除了主线外,在感情这一条线上基本上都会呈现的是女追男的情景,虽然《子卷·双鱼魂》里追的不是很明显就是了。   最后,感谢大家半年多来的支持,文后新开了一个投票,有兴趣的可以去投一下。~(@^_^@)~ 本文的度量衡以及其他   由于古代的度量衡各个时期都不同,与现在也有很大的差别,本文采用的是秦制(纯属个人偏好),无法查证的,采用汉制。不排除有误差。   大致如下:   1引=10丈,1丈=10尺,1尺=10寸,1寸=10分,1步=6尺。   这里的1尺相当于现在的23。1cm左右。   另外:   一里路约合现在的415米左右。   1斤=16两   一年有十二月,一月有五周,一周有六日,一日有十二时辰,一时辰有四刻,一刻有三盏茶,一盏茶有两柱香,一柱香有五分,一分有六弹指,一弹指有十刹那。一刹那就是一秒钟。   说实话,本人有严重的查资料强迫症,往往写着写着会因为一点无关痛痒的东西甚至一个字就去百度、字典、古汉语词典、成语诗词大全……查资料的时间一般会比写文的时间还要长。写这篇文我确实花了很多心思,所以,亲爱的读者大人们不要吝啬手里的推荐票啊,当然收藏和评论也是,否则我也不会知道文哪里写的不好哪里需要改进,也会很没有成就感的,没有成就感就没有动力,没有动力就写不出好文,写不出好文我就更没有成就感了~   顺便在此推荐下我的新文《春来燕莺忙》,希望大家能够喜欢。然后,鱼丽系列的第二卷——丑卷,基本已经定下方向,预计在《春来》快完结的时候会开坑,希望大家继续支持。   小千拜谢。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